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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頌的感官被無限放大,像是置身於一場陣雨,每間隔一會便會又下一場,淋在他的尾巴上,送來炎熱夏季里的唯一一片清涼。他是雨中盛開的花,也是路旁將亡的草,又或許是祈雨的巫族少年,腦子裡只有甘霖,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他睜不開眼,混亂中似乎又變回了那隻銀色的沙丁魚。一會生活在寒冷的冰川中,周圍滿是相似的冰山,還沒等他找到方向,又被人捉住架在烈火上炙烤。
眼前逐漸冒出雪花點,前一秒海里會預言的沙丁魚大師還在他的腦子裡說咒語,後一刻就變成了動畫片中的女巫神秘兮兮告訴他那些變成人類的交易。
迷迷糊糊中姜頌感覺有人把他輕柔的抱起,雙臂有力,步子沉穩。他不知道自己會被送到什麼地方,也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卻本能地攥緊那人的衣服,小貓似的往他懷裡鑽了鑽。
晏京謙腳步一頓,被抓住袖子的那條胳膊變得僵硬,他垂眸去看,懷裡的人還是剛才那副緊閉雙眼的樣子,並沒有絲毫要轉醒的跡象。
他將姜頌放在浴缸里,打開水流讓他的尾巴可以慢慢被沒在水裡。
小魚的後背貼在冰涼的浴缸底部,凸出來的蝴蝶骨被硌得生痛,姜頌不舒服地扭動身體,頭偏向一邊,發出含含糊糊的囈語。
「姜頌,聽得見嗎?」晏京謙的袖子已經徹底濕透,索性也不挽了。
他伸出手下意識去撈口鼻都悶在水裡的小魚,剛碰到他,又引得水裡的姜頌一聲抗拒的哼唧。
看著水底那張皺在一起的小臉,他不敢再有更多動作,蹲在浴缸邊靜靜地看著水面上不斷冒出的泡泡,似乎這樣就能確定姜頌還活著。
「他忽然之間就變成這樣了?」晏京謙將視線轉向旁邊像木樁一樣杵著的隱形人,剛才那點溫情不見一星半點,眉眼間儘是冰冷。
他的眸子像一灘看不見底的深淵,余祈心裡一咯噔,不敢直視面前的男人。
他吞了口口水「嗯」了一聲,點點頭道:「他一開始好像只是尾巴有點難受,然後突然之間就倒下去了。」
只是這樣?晏京謙有些懷疑,他凝視著面前眼神閃躲,明顯是畏懼他的男孩,眉心擰成一個「川」字,那點久居高位的架子又不自覺擺了出來,「好像?」
察覺到自己不該對著姜頌的朋友咄咄逼人,他刻意放緩了語氣,但依舊生硬,「沒發生其他事情了?」
余祈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男人散發著的寒厲幾乎是壓制性的,沒給他任何反抗和逃走的餘地,像一位只要他說謊就會立刻將他凌遲的審判者。
他十分確定如果姜頌不在這裡,男人一定會二話不說將他扔出去,甚至不會親自動手,只要輕叩兩下手掌,便會出現幾個一身黑的彪形大漢拎小雞似的將他架出去。
「你別嚇唬他......」
身後傳來有氣無力的聲音,兩人同時扭過頭看過去,姜頌已經從水中探出半個身子,隨便找了個支撐點,虛弱地依靠在上面。
見姜頌沒事,余祈顧不上對男人的恐懼,一個箭步衝上去握住小魚的手,緊緊抱住,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嗚嗚嗚嗚嗚,你沒事,太好了。」
被落在後面的晏京謙沒想到姜頌醒過來的第一反應居然是維護朋友,話里的袒護與防備被他用楚河漢界劃得分明。
明明剛才說胡話的時候連人都認不出來,現在醒了倒是能清楚地回憶起他臨走之前的「惡行」了。
晏京謙也不知道是該誇他記性好還是讚揚他愛憎分明的態度。
在電話里聽到他出事時自己幾乎是沒有任何耽擱地飛奔回來,一路上司機連著闖了兩個紅燈,至於車速,不用想也是超了的。
結果一回來就被那條沒良心的小魚當成壞人。現在更是被當成兩條魚戚戚具爾的旁觀者和見證官。
但他又怎麼能和一個病人計較,更何況還是一隻心智並不成熟的病人。
晏京謙闊步走到浴缸邊,打斷兩條魚的深情告白。他望向還在咳嗽的姜頌,沉聲問道:「感覺怎麼樣?」
見他也擠到浴缸邊,余祈像是一隻被踩了尾巴觸電的貓,一跳竄出一米多遠,巴不得和晏京謙離上十萬八千里。明明浴室足夠寬敞,但他就是覺得男人身上自帶的氣場壓得他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再呆下去怕是要窒息,趁著男人在和姜頌說話,他用不發出聲音的小碎步後退到門口,仗義地扒著門框觀察他的一舉一動,生怕他責備或者是欺負自己的朋友。
「還好。」姜頌還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蔫蔫地趴著,像棵打了霜後被遺忘在地里的小白菜。
他重重地喘口氣,半個人都搭在浴缸邊上,左邊的胳膊快要垂到地面,頭就向一邊歪著,斜斜枕在肩膀上。
他的頭髮濕噠噠地趴在前額,半遮住眼睛,但當下也實在抽不出力氣去管。
晏京謙只覺得姜頌的臉色越發蒼白,他離開也不過幾個小時,不知道這隻小魚都經歷了什麼,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樣子。
一直彎著腰姿勢實在是彆扭,晏京謙直起身在浴缸邊沿坐下,替姜頌撥開額前的頭髮,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
姜頌不再像剛在那麼牴觸他的碰觸,只在他伸出手時掀起眼皮緩慢地轉動琉璃似的眼珠定定地看他了一眼,像是在確定什麼,眸子中滿是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