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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逢春山地勢險惡,常有上古凶獸出沒,尋常修道者縱使知曉冷泉有令枯木起死回生之效,也不敢只身前往,不過對於仙首而言,自然是不在話下,毫髮無損而歸。」
與其他南鵲見過的羽闕仙閣人一樣,小藥童提起蘇兀卿嘴巴就停不下來。
他沒有別的壞心思,就只是單純對強者的仰慕崇拜,而對於被這樣費心耗力照拂的南鵲,不自覺便成了榮幸。
南鵲卻壓根兒沒心思聽。
從小藥童道出這裡是料峭春寒的那一刻起,他滿腦子就只有一個念頭:蘇兀卿知道他了。
必然是知道了,不然不會去刑罰堂把他帶出來。
可正因為知道,又為何把他帶來這裡。
蘇兀卿沒理由會管他。
藥童滔滔不絕半天,南鵲張口只有一句:「你家……仙首呢?」
「仙首在……」
藥童正要答,已然瞧見了門外的人影。
不再是灰撲撲的衣袍,而是一身散發著仙閣靈氣的雪白中衣,看成色,便是仙界最上等的雪蠶絲製成,搭配天水色靈鮫絲外衫,比蕭起鶴口中防水防火的法衣不知還要貴价多少倍,卻不染絲毫世俗氣息,滿身壓不住的清寂脫塵。
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仿佛也隨之一同褪去,露出本來面容。
眉青似畫,面如圭玉,還不到一甲子之數的年歲,不說這在仙界,就是在人間,蘇兀卿也是一個儀表不凡的翩翩少年郎。
唯獨那雙眼,與之前所見如出一轍的漠然寂靜。
誰能想到這個人,南鵲前幾天還曾心無旁騖地喚過他「吳兄」,這一刻,確是無論如何也喊不出來了。
可他又能怪誰?
是他自己沒認出來。
小藥童見蘇兀卿來到,絮叨聲自然止住,恭恭敬敬地問過禮後,忽然想起來迫在眉睫的一樁事。
「啊,險些忘了時辰,爐子上還燉著你的藥,我去端來。」
小藥童一走,屋內便陷入了十分的寂靜,等到藥童端來藥碗,都覺得他的腳步聲格外喧鬧。
明明他已將動作放輕了許多許多。
察覺氣氛有些怪異,小藥童不敢多待,放下碗便告聲退去了。
門一關上,就再也沒有其他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響起一聲。
「不用總抱著它。」
南鵲從方才醒來,就一直抱著栽種著七夜花的木盆不放,此刻微垂著頭,聞言眼睫毛動了動,卻沒鬆手。
蘇兀卿眼一垂,又道:「冷泉性寒,你抱得久了,會將你手上的指溫傳給它,不利於發揮效用。」
這話點在南鵲最關心的要脈上,他微微動了動手指,最終,還是將它放回了藥童之前放置的地方。
過了幾許,又聽蘇兀卿道:「把藥喝了。」
南鵲不想喝。
他的毒都已經熬過去了,平日不發作的時候,喝什麼藥都不起作用,又何必再喝?
但他更不想說話,之前抱著七夜花盆,還有東西拿在手上,這下手裡空落落的,一雙眼就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遲疑了片刻,南鵲端起了碗。
他喝藥也很安靜,幾乎不發出聲音,連小藥童特意準備的瓷勺,也不會碰到碗壁。
幼時在皇宮裡長大,一行一止都受過南國的禮儀嚴苛教導,縱使後來長大後離開,習慣也依然沒變。
比起南鵲始終不曾抬頭,蘇兀卿的目光卻未加掩飾地落在他身上,打量著眼前的少年。
他的道侶。
在蘇兀卿的記憶里,上一次腦子裡響起這樣的念頭,還是在三年前。
那時他探查到有妖魔下界作亂,便也入了混沌界。
混沌界裡都是凡人,凡人不比仙界人,能將仙山靈地的靈氣納為己用,修道者一入凡間,自身境界修為便會受到界限壓制,因此修道之人才會多將凡間稱之為混沌界。
靈氣稀薄,完全不能修道。
然而魔卻不會受此約束。
蘇兀卿初入混沌界,就直取魔物老巢,就算修為被壓制,也不會成為他的阻礙。
然而那魔物魔力不算太強,但生命力卻很是頑強,還修煉出了一種邪法,可以使陷入其中的仙魔忘記原本身份,成為他的傀儡,修為愈強的修道者反而愈有效。
中此邪法後,蘇兀卿意志堅定,並未受它蠱惑,卻誤以為自己也是個凡人,那魔便趁此機會想要反撲,結果不出意外是失敗了。
蘇兀卿斬殺它的同時,也被術法反噬重傷昏迷。
少年便是在這時,進山採藥撿到了他。
那座山名喚殊雲山,山下少有人煙,山上更是只有少年和一位老道人居住。
這是蘇兀卿醒來的時候,那位老道人告訴他的。
蘇兀卿對他道謝,誰知那老道人笑言:「你瞧瞧我這把老骨頭,像是能把你從山上半拖半拽地弄回來的樣子嗎?」
見他沉默不語,老道人又道:「是我收的那小徒,他衣不解帶照料了你三日,等他回來,你親自對他道謝罷。」
恰在此時,院中響起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是少年在附近集市上賣完藥草回來。
他一進門,本是要去老道人那裡的,忽然見到屋內多出來的人,臉上的快意表情綻放得更大,笑容好似能從眼裡溢出來,就連清透的嗓音都帶著朝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