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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里亞平靜地說:「你不贊成。」
「我不贊成。你肯定要問我為什麼不贊成……當我第一次揣著黨證來到蝙蝠幫據點的時候,事情就是這樣發展的,他們拿槍抵著我的腦袋,說我這個政府的走狗來錯了地方,但我確信自己沒有走錯,我向他們解釋:『我是一個在莫斯科大學工作的歷史學家!我來見蝙蝠俠!』蝙蝠幫那些遊走在社會邊緣的渣滓嘲笑我,還有人怕我向超人通風報信,想要殺了我。但是蝙蝠俠選擇過來見我,他問我:『你為什麼不贊成超人?』」
他陷入回想之中,沉思著說:「我是怎麼回答他的?我說『恰恰相反,我是超人的信徒』。你要知道,我們這一代中,幾乎沒人不信仰超人,是他將我們的國家發展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給所有願意正經過日子的人提供萬全的保障。我們都知道沒有超人世界會變成什麼樣——看看大洋對岸的美國吧,戰亂,核彈,饑荒,暴政。所有人類能夠想像或想像不出來的人間慘劇都在那片土地上發生過,而越是看著那樣的場景,我們就越發珍惜眼前的生活,所有破壞它的人都是敵人,為了祖國,為了所有人都能觸摸到的幸福,我們願意付出一切……那時甚至有人認為腦外科手術不夠保險,而建議超人以物理手段殺死所有罪犯。
「我看過歷史,知道死刑在中世紀的俄羅斯就已經很罕見了,葉卡捷琳娜二世也曾對死刑表示過不屑,史達林時期也發生過一些有爭議的事……每個統治者都有著各種各樣的考量,然而那些建議超人殺人的人並沒有想那麼多。」
「他們就只是信任他,相信他比這世上任何法庭與審判官都要公正。現在想來,這種信任是相當盲目的,因此很快就激發了一些反對聲音,超人及時站出來表示他絕不會殺人,於是一場動亂平息下來,可是某些危機的種子埋藏其中,從未消失——對不起,我是不是說的太多了?這些東西你應該都已經了解才對。」
厄里亞:「你可以說。」
「謝謝……謝謝。我現在感覺那是段天真又快樂的歲月,當時人們生活得並沒有現在這麼好,美蘇冷戰的陰影尚未消退,所以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把火焰,敦促著我們向前邁進、實現理想。我們家裡每天晚上會放國際歌,我和妹妹讀著托爾斯泰、普希金、高爾基和馬克斯長大,我妹妹喜歡超人……很多姑娘都喜歡超人,那種喜歡是超越了性別與年齡的,晚上她們把被子蓋在身上,想像那是超人的披風。我們談論生命的意義,死亡,如何剖開自己的心臟、為共產主義做貢獻。
「俄羅斯人總是這樣,崇拜犧牲,崇拜死亡,我們在一無所有的時候也可以很快樂,只要能清楚地知曉將來會為什麼而死。
「那時候,超人還是一個『人』。」
「後來情況就變了,所有人都不會死,沒有人死。我想知道蝙蝠幫為什麼要反對超人,就在衝動之下找上他們的接頭人,甚至忘了將黨章放在家裡。我親眼看著蝙蝠俠聯合當時還是個公司老闆的盧瑟以及史達林的養子發動了一場政變,他們失敗了,蝙蝠俠自殺了,他是我印象里最後一個非自然死亡的人。」
沉默。
蝙蝠幫首領將面具摘下來,露出一張飽含疲倦和痛苦的中年人面孔:「我不希望盧瑟取得勝利。他是一個比超人要瘋狂一萬倍的獨裁者,他不關心人民,也不關心那些和他同一個階層的人,為了獲得崇拜、成為救世主,他能做出任何事。我甚至懷疑超人離開以後,蘇聯垮塌,這世上再沒有他的對手,他為了展示自己的力量,會再造出一個可怕的足以毀滅世界的敵人。
「但上面這些都是空話——真心話是,我無法接受這片土地上的思想變為資本主義,我不想讓我的孩子將來去伺候貴族。」
「你也不希望超人回來。」
「我也不希望超人回來。他是個過於強大的外星人,他讓這個世界變化得太快了,快到我們不適應……人類不能在上一秒還激烈地談論著該如何生、如何死,下一秒就只剩下一種選擇。」
「有很多能夠適應這樣生活、不想死的人會反對你。」
「是。連超人都有人反對,別人反對我再正常不過了,歸根結底,人們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正確的。我也不知道,我是個歷史學家,但歷史不能告訴我答案,答案只在未來中。」
厄里亞:「你對我說這些又是為了什麼?總歸不是想要寄希望於命運吧?」
蝙蝠幫首領怔怔地看著他,片刻之後發出一聲苦笑:「我可能只是想聽你承認說,超人再也不會回來了。這個國家裡生活著60億人,可能有1000萬個像我這樣想的人。那剩下的59.9億人,拿什麼去安慰他們呢?」
厄里亞終於笑了:「你不想讓超人回來,卻又覺得他離開得太快了。」
「他離開得太快,盧瑟就贏了。」蝙蝠幫首領的口吻近乎懇求,「超人留下的制度是不健全的,我們的生產力沒有發展到實現共產主義的程度,他一走,司法、救援系統、國防……許多以他為核心建立的體系都會立刻崩塌。這些弊端紅色之子在它們建立之初時難道不知道嗎?他有超級大腦,怎麼可能不知道?他知道,可是他也沒有辦法,他是超人,不是神,只能通過這種辦法節省資源。近些年科技正在飛速發展,只要再過十年,超人離開所帶來的衝擊就能減少一半,再過二十年,能減少四分之三,再過三十年,也許我們真的能達成傳說中的理想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