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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究竟該怎麼做才能幫助一個無辜且年輕的生命?
克拉克的感知漸漸飄遠了。他的目光,他的聽力,仿佛在玉米地里拍打著翅膀的蜻蜓,環繞在他此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身邊。瑪莎的腳步輕而柔軟,踩在草地上沙沙作響,厄里亞的步履則要沉重許多,有時就像鼓點一樣。它們有節奏地交雜在一起,形成了只有克拉克才能聽見的交響樂。
「……我很感激。」他聽見瑪莎緩慢而清晰地說,「你能一直看著克拉克,這件事令我非常震動。我注意到無論他走到什麼地方,你的視線總是跟隨著他,卻又從來不讓他感到煩躁,這對一個人來說太難做到了。」
「我倒不覺得有什麼難的。」厄里亞回答,「或許我以前總在做這件事。」
他短促地笑了一下,說:「即便腦袋不記得了,身體也有慣性。」
「可是為什麼?」瑪莎追問道,「我的孩子身上難道有什麼特別吸引你的地方嗎?」
「一個雙眼看不見東西的人,注視他視野範圍里唯一的光源……我想這應該不需要什麼獨特的理由,夫人。」
第八十二章 馬拉松的第一個百米
「沙沙, 沙沙。」
瑪莎步伐穩定地走在凸起的田埂上,她好半天沒有說話,呼吸聲又輕又緩,仿佛毛絨絨的、收起指甲的貓咪肉墊, 撓得克拉克喉嚨發癢。
他想遠遠看一眼厄里亞說這話時的表情, 卻又產生了一點畏懼之情, 微垂著頭嘗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向瑪莎的身側看過去。誰能想到地球上最強大的人竟然有一天會害怕這種小事?就仿佛瑪莎身邊飄著的是個五彩斑斕的肥皂泡泡, 只要他多看一眼都會不小心戳破似的。
但厄里亞怎麼敢盯著他看?
克拉克忽然有些惱火地想:你難道就從來不懂得恐懼麼?
而且他從來沒有注意到厄里亞在看他。瑪莎是這麼說的, 厄里亞也承認了, 克拉克印象中卻只有自己在主動。
他給厄里亞發消息;
他在黎明鋪滿半面天空的時候飛到自殺貧民窟、停在疊著紅磚石的小樓頂端;
他飛翔在雲端、哼著歌、想著自己和命運,倒不是受到了愛情……或者別的情緒的感召。
事實上,思索這種單方面的情緒是否是愛情只占據了克拉克一點心神,他更多是覺得這個有對方生活的世界比想像中更加美妙。他愛的不是住在樓里的人,也不是聊天框對面的沉默,他愛的是眼前這個生機勃勃的星球,而他在乎的人只是『恰到好處』地定居在這星球之上。
克拉克憚於全神貫注地看向厄里亞, 因為這種『恰到好處』可能經不起更加有力的觸碰。
厄里亞卻好似沒有這種顧慮。
他可以無動於衷得像一顆擺在雪地里的冷杉, 又忽然之間轉過頭來,粗魯無禮且野蠻地直視著你, 還謊稱說他『總在做這種事』。
克拉克聽到厄里亞這麼承認之前,完全不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可是當厄里亞悄悄對瑪莎說他是個盲人、只能看著太陽的時候,克拉克一下便覺得這話冒犯極了!
可是就算他用力瞪著眼前那盞由厄里亞燒好的熱水, 瞪到它再次沸騰起來, 都沒能下定決心將這樣惡狠狠的目光投向外面那個令人捉摸不定的謊言家。
多麼不公平!
屁股被定在沙發上、裹著毛毯的克拉克只好『不情不願』地聽著他們繼續說下去。
「那可真是……」
瑪莎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輕鬆一點,但她仍舊泄露出些許憂慮之情,
「我不想這麼說,厄里亞(他們在三天前就開始這麼稱呼對方了。克拉克不高興地想到。),然而你是不是將克拉克看得太過重要了呢?(克拉克:真的假的?)我結過婚,我和克拉克的養父、也就是喬納森·肯特真心相愛,他在我眼裡有時是一堵牆,有時是一座山,有時是一座田野,也有時是個頑劣卻又可親可愛的青少年。我曾有一段時間愛他勝過愛這世上的所有人,可是即便在那時,我也不覺得喬納森是我的太陽。」
「……」
瑪莎問:「如果超人不在了,你要怎麼辦?」
如果太陽不在了,你要怎麼辦?
「……所以我才總是看著他,夫人。只要在我的注視下,他就不會消失。」
「真的是這樣嗎?」瑪莎反問厄里亞。
一瞬間,莊園主人遞給他的U盤、擺滿投影的蝙蝠洞、氪石長矛、鮮血,同時在厄里亞眼前閃過。
戰慄轉瞬即逝,厄里亞快速回過神。
他不喜歡說廢話,也從沒鍛鍊過口舌,所以在類似的場合說出的內容全都是他的真實想法:「我理解你的擔憂,肯特夫人。您認為我的這種注視對我們雙方來說都很危險,但事實上,這只是一種慣性,現在的我其實已經——」
厄里亞飛快地皺了下眉,挑選著合適的單詞謹慎地說道:「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我了。我能『看』到更多東西,克拉克是我的朋友,超人是我的同伴,我儘可能地幫助他,希望他平安無事,僅此而已。」
「我沒有在責怪你,親愛的,但你對你的內心似乎缺乏了解。」
「你的意思是你了解我甚於我了解我自己嗎?肯特夫人?」
「叫我瑪莎,厄里亞。」瑪莎平靜地說,「你腳下是一片農場,農場裡的動物們日復一日走在相同的道路上,等到數年過去以後,哪怕把它們驅趕到別的田野裡面,它們也會不知不覺回到原路。人和動物是差不多的,孩子,在我看來,你與克拉克正在被一種本能般的慣性束縛著靠近,然而你們誰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