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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郁楚的那一刻,梁絮白只覺得有什麼東西正在腦海里一點點地融化,然後逐漸填充他的眼眶。
緊繃的那根心弦無聲斷裂,在筋骨與皮肉上震出劇烈的痛感。
兩人在滾滾人潮里遙遙相望,相顧無言。
許久之後,梁絮白邁開腿,大步流星地朝郁楚走去。
墨達樓的空中廊橋呈弧形,兩人的身高本就有差距,郁楚此刻站在斜坡下方,只能微微抬頭注視眼前之人。
梁絮白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疲態,用布滿血絲的雙眼凝視著他。
直到漂亮的青年垂下眼瞼,梁絮白才開口說話:「走吧。」
他沒有說要去哪兒,郁楚也沒有問他想去哪兒,兩人就這樣無聲地並肩前行。
小城的中秋夜格外喧囂熱鬧,打鐵花表演已經結束,此刻河道中央的舞台上正在上演嫦娥奔月,吊著威亞的女演員在陣陣歡呼聲中飛向那盞象徵月宮的巨型明燈,衣袂翻飛,婀娜動人。
竹筏和花船上載滿了客人,映著皎月的清暉徐徐蕩漾。
河道兩岸人群佇立,烏泱泱一片,仿佛看不見邊際和盡頭。
這個夜晚,註定是沸騰的。
郁楚此刻大腦比較混亂,他對這座小城還不熟悉,只能憑藉記憶沿著來時路往回走。
梁絮白默不作聲地隨他前行,洶湧的疲色早已將那股子紈絝勁兒給磨滅,只不過短短三日未見,便莫名多了幾分與他年齡相悖的滄桑感。
風情街上空的萬千燈盞明亮熾麗,只需抬頭一觀,便可瞧見印在上面的詩詞歌賦。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至今不會天中事,應是嫦娥擲與人。」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
「哥哥哥哥,要買燈籠嗎?」郁楚的思緒被一個穿著漢服的小女孩打斷了,她手裡提著幾隻竹編燈籠,全是小兔子的形狀,精緻可愛。
她在來來往往的人群里不斷詢問,但是願意為她停下來的人並不多。
見眼前這兩位戴著口罩的大哥哥停頓佇足,女孩立刻綻露出甜甜的微笑,「哥哥,這燈籠是我爺爺親手編織的,你要不要買一個呀?只要十塊錢!」
郁楚半弓著腰身,笑著說道:「好,我買一個。」
女孩遞給他一隻燈籠,目光移向身後,又問道:「這位哥哥要買嗎?」
郁楚微微側目,餘光里映出梁絮白兩手揣兜沉默不語的姿態,遂對女孩說道:「再給我一隻吧。」
他買下兩隻竹編兔子燈籠提在手裡,繼續往前走去。
民族風情街已經徹底被遊客占領,人山人海、水泄不通。郁楚和梁絮白逆著人群走向客棧,其間梁絮白一句話也沒說,實在擁擠不堪時,他會抬手護一護身邊的青年,除此之外,再無旁的交集。
回到客棧時,老闆娘正嗑著瓜子追《山居Ⅱ》最後一期,眸光里映出一個染著紅頭髮、身材高大威猛的人影,立刻用滑鼠按下暫停,笑道:「找到你朋友了?」
走在前面的郁楚聞聲回頭。
梁絮白沒什麼表情地「嗯」了一聲,老闆娘笑著對他們揮揮手,然後繼續觀看綜藝節目。
回到客房之後,郁楚插上房卡,漆黑的空間頓時被燈光照亮。
空氣中浮蕩著清幽淡雅的茉莉花香,隱隱有一股浸透心扉的力量。
郁楚仍舊提著兩盞兔子燈,他換好拖鞋,正打算開口問老闆娘剛剛那話是什麼意思,便被一股重力遏住了雙肩,整個人被迫往後退,脊背抵在堅硬冰冷的牆壁上。
手臂吃痛,燈籠「噠」地一聲從指間墜落,在兩人的腳邊輕輕滾動了幾下。
郁楚忍著雙肩的疼痛與不適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裡盛滿了複雜的情緒,硬朗的面部輪廓在這一刻驟然繃緊,頸側青筋突突直跳。
梁絮白下頜微動,胸膛起伏異常明顯。
他的情緒已經抵達了臨界點,可是又無從發泄,只能由自己承受著。
須臾,梁絮白咬緊牙關,沉聲問道:「為什麼每次都要把我丟下?」
第一次在酒店醒來,他的身邊空蕩蕩的。
這一次醒來,他的身邊依然空蕩蕩的。
郁楚嘴唇微啟,欲言又止。
梁絮白的呼吸變得急重,嗓音如同磨砂紙擦出來的動靜,粗糲喑啞。
他努力按捺住自己的情緒,將折磨他好幾日的問題問了出來,「你一個人在外面,過得好嗎?」
郁楚垂著眼,小聲回應著:「還好。」
梁絮白倏爾一笑,語氣裡帶著幾分自嘲,「那你知不知道這三天我是怎麼熬過來的?」
郁楚頓覺心臟一緊,眼眶驟然泛紅。
他滿懷愧疚地抬起手,掌心柔柔地覆在梁絮白的臉頰上,用指腹顫顫巍巍描摹男人的面部輪廓。
他的眼窩深陷了幾分,眉骨也更加突出了。
似乎……瘦了不少。
梁絮白縱然有天大的怨與怒,也在這一刻化為了烏有。
他輕輕握住郁楚的手,用唇瓣去觸碰他的手心,帶著虔誠與愛戀,難捨難離。
良久,他展開雙臂把郁楚攬進懷裡,釋放出全身的疲意,「楚楚,我有好多話要對你說,但是我現在真的快撐不住了,等我睡醒再慢慢跟你解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