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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體在距離戰區中心還有一段距離時,便已經可以看清場內的大致情況,赫景覺察到左前方百米處有一道身影正在同時被四名敵方士兵圍攻。
即使是以一敵四,對方看上去依舊遊刃有餘,但正在戰鬥著的對象身體卻不自然的緊繃,對方在警惕著一旁已經蓄勢待發的敵方機體。
在那一發已經蓄能完畢的炮彈被彈射出彈道之前,將機體推進器調至最大限度的赫景已經繞到了那台機甲背後,他從後方貼上敵軍機體,看上去仿佛要用機體來與對方親密相擁。
實際上,他也的確是用機體“擁抱”了對方,只是這擁抱與親密完全無關。
赫景從背後制住了敵軍機體的行動,在那台機體內的駕駛員還在為這突然逼近而錯愣時,果決削下了對方兩條機械手臂,那一發未能彈射出彈道的炮彈連同搭載著它的金屬手臂一起,被赫景取下後徑直跑向敵方軍隊裡。
攜帶著炮彈的金屬肢體重重撞上某台未能及時躲閃的機體,在這一番撞擊震盪之下,炮彈在金屬管道內倏然爆炸,遠遠看去,像憑空炸開了一朵形狀不那麼好看的煙花。
赫景沒有把視線過多停留在他的“戰果”上,他將視線移回戰場中央,正想去看看先前那名士兵此刻情況如何,就聽見自己的機體左肩傳來了輕輕一響。
一道矯健的身影攀上了他的機體左肩,然後順著肩膀滑到駕駛艙附近,在外面輕輕敲了敲艙門。
萊嚴的聲音隔著一道厚重的結實擋板,聽上去卻仍然清晰,他直接在通訊頻道里對赫景道,“多謝。”
赫景反應過來,他剛剛幫了一把的對象原來是對方。
“不過這裡可不是學員應該深入的地方。”萊嚴在通訊頻道里繼續說著,隨即切換至戰時公共頻道。
萊嚴在公共頻道內通知其他蟲員戰況已基本穩定,他請同處在戰場上的另一名將領帶傷員與赫景先回去,他則領新傳送過來的戰士們去進行收尾處理。
兩位將領在通訊頻道內簡單交談了兩句,很快達成共識,赫景的機體內正好還有富餘空間,能夠用來運送傷勢過於嚴重的戰士。
當赫景安置好傷員,準備啟動機體返程時,他下意識朝萊嚴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發覺對方也正在看他。
更確切的說,萊嚴是在看著赫景尚未離開的機體。
隱隱覺得萊嚴投來的目光有些古怪,但艙室內的重傷戰士此刻急需治療,赫景壓下自己心底的古怪,啟動機體升空離開。
萊嚴再如何不安寧,他一向對雌性愛護有加,必定是不會拿這些受傷的軍雌胡來。
赫景邊思索著邊往駐紮地趕,負責帶領受傷隊伍返回的將領就站在他機體的右肩上,正好與萊嚴剛才所站的位置相對。
分神確認了一番這位長官在自己機體的肩膀上是否呆的還穩,赫景看了兩眼與自己一同返回的對方,他忽的又想起了那名沒有參與進本次行動的高級將領。
——傾慕萊嚴的那一位。
假使參與進本次行動的是對方,對方眼下一定是不肯在戰場上離開萊嚴半步,會拼盡全力去護衛萊嚴。
……
……等等!
電光火石的一剎那,赫景猛然明白了萊嚴在蟲員調配上特意如此安排的原因。
站在赫景機體肩頭的雌蟲既清楚萊嚴的實力,又對萊嚴並無任何渴求希冀,在已有豐富戰鬥經驗的萊嚴與“初臨”戰場的赫景之間,他自然會更傾向於保護身為“弱者”的赫景。因而他才會在戰況暫時穩定下來後,聽取萊嚴意見,將傷員與赫景先行送回更加安全的營地。
那麼,萊嚴支開了助力,將戰場操控權完全留給自身,究竟是想要去什麼?
赫景面色凝重,他想起了臨出發前萊雷再次拜託他的話語。
第95章 局
像是沒有料到已經離開的機體會折返,半跪在金屬掌心的身影愣了片刻, 才緩慢站了起來。“站起”這個在平時做起來再簡單不過的動作, 落在此刻的他身上也顯得十分困難, 他的左腿已經嚴重損毀, 脛骨前肌被粒子光束橫切而過, 外翻的肌肉組織下,傷口深可見骨。
站在一旁的另一道身影似乎原本想對他置之不理, 但在揚起的灰塵散去,看清了他的慘狀後,對方嘆了一口氣, 還是走過來扶了他一把。
萊嚴的視線先落在越辰幫扶自己的手上, 隨後才順著與那隻手相連的手臂上移, 他靜靜看了越辰一眼, 將目光轉投向眼前的駕駛艙。
位於駕駛艙內的赫景先掃描了一番周圍的敵情, 確認附近暫時沒有任何敵軍徘徊,不遠處的敵軍隊伍也已被跟隨趕來的蟲族戰士攔截後,他才打開艙罩,拎著從座椅下抽出的急救箱出了艙。
萊嚴的目光一路追隨著赫景,看赫景替他做緊急包紮。
仿佛是在比拼誰的耐心更好,他們誰也沒有率先說話, 越辰在一旁安靜支撐著萊嚴, 好像他已經成了一根堅實的柱子。
最後還是萊嚴先按捺不住。
“你……”
“你不累麼?”
萊嚴剛開口吐露了一個字,就被赫景給截斷。
在赫景沉默的時刻里,他已經在腦內模擬過許多對方將如何對他發問的情景, 甚至連赫景會截斷他的話也是他腦中預設好的場景之一,然而他沒有想到,對方開口的第一句話不是質問他這一連串行為的目的,而是問他累不累。
萊嚴露出了片刻的茫然神情。
“滴。”
赫景別在衣領上的通訊器忽的亮起,他側了側頸,越辰立即會意,空出一隻手來替他接通了通訊。
赫景簡單回復了通訊里的詢問,告知對方他馬上會將受傷的萊嚴帶回去,在他回答完畢後,越辰再次伸出手,替他將通訊關閉。
萊嚴靜靜注視著這只需一個眼神便能意會的默契互動,他已經收斂起了自己剛剛不慎暴露出的軟弱神色,恢復了他慣有的“無懈可擊”。
不過這份無懈可擊,很快便被脛骨處傳來的劇痛給粉碎。
萊嚴為傷口處驟然翻倍的痛楚倒抽一口冷氣,不可置信的看向剛剛還動作溫和替他包紮的赫景。
赫景的手正按在他的傷口裡。
“抱歉。”赫景說著道歉的話語,語氣里卻沒有多少歉意。
他給了萊嚴一個十分“萊嚴式”的道歉。
“沒關係。”萊嚴給了赫景一個被疼痛扭曲的微笑,他將赫景的刻意按壓傷口當做了對方的發泄行為,“你理應對我十分不滿,我理解。”
赫景瞅他一眼,將探入傷口的指尖再壓深一分,然後取出了嵌在傷口深處的流彈碎片。
即使眼下工具簡陋,卻也存在著其他更好的取出碎彈片的方式,但赫景偏偏選取了所有方式中最能帶給受治療者疼痛感的一種。
不可否認,他的確對萊嚴心懷不滿。
“特意調換了自己的構架點位,再以身試驗空間橋的穩定性,用一場突髮式的戰爭向所有同族證明,空間橋構建在未來戰略布局上的優越性。”
萊嚴聽出了赫景落在“突髮式”上的重音。
不給他接話的時間,赫景繼續道,“你是不是認為這樣的安排簡直精妙極了?它既能證實空間橋項目的重要性,賣我和越辰一份情,還能凸顯出你的果敢,並給你的一生畫上一個英勇就義的‘圓滿’結局?”
像是被“圓滿”兩字所刺痛,萊嚴的瞳孔有一瞬間的放大,他盯著仍舊半低著頭替他處理腿上傷口的赫景,良久之後,才放棄了什麼一般,呼出一口濁氣,“在發覺你的機體折返之前,我確實是這樣認為。”
萊嚴承認了赫景的想法的正確性。
一團胡亂纏繞的線團只要找著了端頭,順著這抽出的一頭慢慢梳理下去,就能逐漸將整個線團都解開。
赫景在返回駐紮地不久後,猜測出了萊嚴獨攬戰場操控權的原因。
萊嚴設了一個層層嵌套的局,將赫景與他自身一同算計進去,他甚至算計到了赫景在領悟到他的用意後,會再次駕駛著機體前來找他。
“你希望我及時出現在這裡,卻不希望我及時將你救下,比起被我所救,你更想看到的是我趕來時你只剩下最後一點生命殘餘,你可以拼著這最後一點生命力向我做出請求的情景。”
“不錯。”
仿佛一名一切確鑿證據都已被擺在面前,再無法去找尋任何辯駁方法的罪犯,萊嚴坦率的讓扶持著他的越辰都感到驚詫。
假使赫景趕來的速度不夠快,他抵達這片戰場時,看見的就該是已然奄奄一息的萊嚴。
萊嚴為自己鋪設好了一個壯烈的終局。
“特意賣給我們的情面,是你擺上天平的等價交換物之一,你希望我會看在這份情面上去支持你的某個決定,你甚至希望我見證你的死亡,這樣我便能聽聽你的臨終夙願,並替你將這份夙願延續下去,最好還能替你完成。”
赫景在說完這一段後皺了皺眉。
會為了達成目的而不擇手段的對象,全宇宙比比皆是,可為了達成目的,為了迫使他者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會不惜連自己的性命也搭進去的對象,赫景迄今為止,只見過萊嚴這樣一朵奇葩。
“奇葩”不顧眼前的雄蟲如何作想,他為赫景的話語點了點頭,肯定了赫景的又一番推測。
為了確保自己能在這場戰鬥中順理成章的死去,中途不會有緊跟他不放的“阻礙者”,萊嚴在臨出發前進行蟲員調配時,特意指派了其他任務給那位傾慕於他的親信,只帶了對赫景更加感興趣的這位過來。
然而他沒有料到,真正的“阻礙者”卻是他想要託付事業給對方的赫景。
有著越辰這樣一個即時傳送機,赫景重新返回戰場的速度遠比萊嚴預計的要快。
赫景在返回戰場的第一時間便開啟了定位搜尋,發覺萊嚴正引著敵軍大半火力朝偏離戰場中心的荒蕪區前進後,他迅速趕到了萊嚴身旁,以機體替萊嚴擋下那最終的致命一擊。
“我不明白。”赫景終於處理好了萊嚴腿上的傷口,他抬眼看向萊嚴,“日後姑且不提,如今的你遠比我要優秀,要更具有實權,究竟是什麼事情讓你費盡心機,甚至不惜犧牲自己也要將它託付到我手上,讓我來替你執行?”
“……”萊嚴安靜與赫景對視片刻。
在一旁的越辰快要忍不住將手插進兩蟲視線間,阻隔這“眉目傳情”時,萊嚴忽而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已經猜到了全部的真相,沒想到在這裡還有漏網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