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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小果在客棧里待不住,索性當街擺起了攤,開始他的算命營生。
到了十月下旬,天氣愈來愈寒冷,柳柒體內餘毒未消,咳疾也日漸嚴重,孟大夫只能給他加重藥量,如此方可得以緩解。
棠兒滿月那天秋陽正好,柳柒坐在搖椅里曬著太陽,小孩兒趴在他的胸口熟睡,頭上戴著一頂精緻的虎頭帽,正是七夕那日雲時卿從一位賣河燈的老嫗手裡得來的。
彼時慶州之亂已經平息,雲時卿偷偷帶著他出了安化縣城前往一處水澤放河燈,那天晚上,柳柒不顧禮義廉恥與他在野地里廝混了整整一宿,將所有的包容與放縱都給了雲時卿。
往事歷歷在目,竟不想已經過去了小半年……
晌午的日光太過柔和,最是催人入眠,不多時,柳柒也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時,似乎有人正往這邊靠近,他心生警覺,欲取刀自衛,然而雙眼卻像是黏附在了一起,無論如何也睜不開。
恍惚間,壓在胸口的重量遽然離去,柳柒清醒地意識到親骨肉被人抱走了,下意識想要奪回,可無論他如何奮力都難以睜開雙目,身體也如遭禁錮,動彈不得。
半晌後,他總算衝破了魘症,驚呼一聲「棠兒」。
司不憂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拿著毛氈,走近後輕輕蓋在他的身上:「今兒風大,你敞開窗戶入睡,身體會受不住的。」
柳柒驚魂未定般吐出一口氣,司不憂笑道,「怎麼——夢見棠兒被人偷走了?」
自打離開京城後,柳柒就沒怎麼睡過安穩覺,幾乎每晚都受夢魘困擾,不得安寧。生完孩子後更是被傷口折磨了大半個月,少得好眠,就算吃了安神的藥也不見效。
孟大夫說他這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
司不憂將孩子還給他,輕聲嘆息道,「若是覺得此處悶,為師就帶你出去走走,如今孩子也滿月了,你不必整日都關在房間裡。」
柳柒道:「外頭四處都是朝廷的兵,我出去了也不安全,就在這裡歇著也挺好。」
司不憂在他身旁坐下,問道:「你和晚章以後有什麼打算,準備在何處落腳?」
柳柒漫不經心地撫摸著孩子,淡淡地道:「等找到他再說罷,我一個人拿不定主意。」
司不憂道:「不如你們跟我回紫薇谷,那兒倒是個避世之處。」
柳柒抬眸看向他,歉疚地道:「我曾向趙律白袒露過師門的事,他定然暗中派人調查過……師父對不起,怪我當初識人不清,輕信了他。」
司不憂不願談及趙律白,笑道:「那就只能另謀出路了。」
眨眼便是冬月了,天氣更為嚴寒,好在潛逃的幾百名倭寇漸次落網,衛斂將他們斬殺殆盡,而後班師回朝,向新帝復命。
臨行前夜,他來到客棧同柳柒辭別,止簡短交談幾句便離開了。
「衛大人——」衛斂轉身之際,柳柒似想起了什麼,忙叫住了他,「聽說此番抓捕海寇,周邊的山賊和流寇也出了一份薄力。」
衛斂道:「下官沒有為難他們。」
柳柒道:「這些人都是亂世中的流民,為求生存只能落草為寇,今次助大人追剿賊子,可見秉性純良,心懷家國,若能將他們招安入伍,對於衛大人來說或許是有利的。」
衛斂常年冷如堅冰的臉上竟浮現出了一絲笑意:「柳公子都不是朝廷的人了,卻還記掛著百姓。」
柳柒也笑了笑,說道:「讓衛大人見笑了,草民不過隨口一提,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下官會酌情考慮的。」衛斂抱拳道,「公子保重。」
楚州戰事已平,出征海州的武威侯兼懷化將軍解同知也帶著捷報返回了汴京,蘇州、揚州等地的海寇業已除掉,歷時月余,沿海幾地總算得到了安寧。
然而戰爭勞民傷財,海寇過境時燒殺劫掠損毀了不少屋舍,想要恢復往昔的繁盛,恐非短時間所能為之。
民間有諺雲,「九月霜降無霜打,十月霜降霜打霜」。過了十月之後,幾乎每個晴夜都會落霜,柳柒如今的身子骨受不得寒,逢霜夜便會咳嗽不止。客棧的條件比不得相府那般奢靡,房間內沒有地龍取暖,只能依靠炭火增溫。
柳柒昨晚咳了一宿,孟大夫聽見動靜後忙起床給他熬了一碗藥,服過之後方才有所好轉,至天明時總算睡了過去。
棠兒已經滿月,白日的睡眠略有減少,晌午吃過羊乳後便不肯入睡了,一雙漆黑圓亮的眸子滴溜溜轉個不停。
日頭出來時白霜消散,氣溫逐漸轉暖,司不憂帶著孩子去客棧外逛了逛,孟大夫則留在此處照顧柳柒。
陳小果照舊將卦攤擺在街口,他把雙手攏入袖中,跺著腳在取暖。
居左的那位獨眼老婦正在為客人下餃子,見陳小果哈著白氣跳跳縮縮的,便招呼道:「小道長吃過了嗎?可要來碗熱湯暖暖身子?」
陳小果咧嘴一笑:「多謝婆婆,貧道不餓。」
他在此地擺了好幾日的卦攤兒,與周圍的小販都已混熟,且他脾氣好,大家都樂意同他打交道。
右邊那位賣胭脂的婦人不禁打趣:「道長每日給人算的卦都不甚吉利,眼見著都沒甚麼人願意來找您看相算命了,大冷的天兒,您何必在這裡遭罪?」
陳小果嘿嘿一笑:「俗語云『忠言逆耳利於行』,貧道給出的卦辭雖然不討喜,但問卜之人定會將此事記在心上的,一旦有了警覺便可規避禍端,貧道也算是積德積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