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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笏嘆息道:「為父兩日後就要返回揚州了,有些話不吐不快,你飽讀詩書,應當知道歷史上有不少君王為了帝位手足相殘之事。如今兩位殿下為儲君之位爭鋒相對,無論誰成誰敗,必將流血伏屍。」
一將功成萬骨枯,柳柒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
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他既已入局,就只能步步為營。
馬車的轆轤聲將父子倆的對話傾數碾去,月上樹梢時,一切又重歸寧靜。
翌日休沐,柳柒不必入宮早朝,晨起陪父親在後花園走了一遭,正要去前廳用早膳時,一陣猙然的兵器擊打聲從假山後傳出,柳笏走近一瞧,見是一位相貌清俊的小道士,不由問道:「此人是誰?」
陳小果聽見聲音,當即收劍往這邊走來,抱拳道:「貧道陳小果,師承呂祖觀清虛道長。」
柳笏道:「呂祖觀承系純陽宮,在前朝頗具盛名。」
然而如今的呂祖觀破舊不堪,自清虛道長駕鶴仙去後,道觀里就只剩下幾位老弱殘兵,知道呂祖觀的人寥寥無幾。
陳小果一怔,繼而涕泗橫流地握住柳笏的手:「還是您老人家見多識廣啊,貧道行走江湖自報家門時不知遭到了多少白眼,這世上已無人知曉當年的純陽宮,更甭提呂祖觀了!」
說罷抬頭,疑惑道,「不知該如何稱呼您老人家?」
柳柒道:「此乃家父。」
陳小果又一怔,立馬鬆了手:「原來是知府大人,貧道稽首了。」
柳笏捋須一笑:「道長有禮。」
柳柒領著父親去前廳用膳,陳小果洗了把臉也樂顛顛地跟了過來,柳笏湊近幾分,小聲問道:「你養個江湖郎中為父倒能理解,可為何連道士也收入府中了?」
柳柒道:「此前我在蜀地調查工布王時曾遇兇險,幸得這位道長出手相救方才逢凶化吉。」
柳笏對蜀地之事有所耳聞,也知道是雲時卿陪柳柒去了納藏國,一路上護他周全。
正這時,一位小廝急匆匆來到廳內,道是雲時卿雲大人前來拜訪。柳笏在心裡嘆了一句「說曹操曹操到」,卻聽他兒子冷聲道:「不見。」
那小廝抬頭看向柳笏,又道:「雲大人說……說他是來拜訪老爺的。」
不待柳柒回絕,柳笏就已開口:「讓他進來。」
自那晚不歡而散之後,雲時卿再沒爬過相府的牆,兩人平日上下朝見了面也不搭話,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雲時卿入府時,柳笏父子和陳小果已經坐上了桌,他近前幾步,對柳笏躬身揖禮:「晚輩見過叔翁。」
柳笏笑道:「免禮免禮——可有用早膳?」
雲時卿道:「不曾。」
柳笏看向身側的兒子,見他垂眸不語,遂吩咐廳中的侍婢:「替雲大人備碗筷。」
今日的早膳皆是按照柳笏的口味烹製而成,陳小果來者不拒,無論什麼都能下咽,更何況相府的廚子手藝極佳,他甚是喜愛,用膳時難免有些粗魯,但勝在安靜,不令人生厭。
柳柒依舊只食清粥,佐以酸口的醬菜,於他而言就是美味。
柳笏見他吃得清淡,便夾了幾片滑肉添進他的碗裡:「多吃些肉,別吃得太清淡了。」
「謝謝父親。」柳柒不露聲色地將肉片拌進白粥,卻未食用。
雲時卿眉峰微動,對柳笏道:「聽說叔翁明日就要回揚州了,晚輩特來拜訪,若有叨擾之處,還請叔翁見諒。」
柳笏將目光移往他身上,慈祥一笑:「你若不來,我還想去你府上討杯茶吃呢。」
陳小果囫圇咽下嘴裡的肉片,忍不住插了一嘴:「雲大人和柳相不是宿敵嗎,怎叫您『叔翁』啊?」
柳笏道:「他倆自幼一塊兒長大,若論輩分,雲大人確實應該叫我一聲叔翁。」
陳小果驚掉了下巴,結結巴巴道:「青、青、?」
柳柒吃了一口裹有肉片的白粥,葷腥氣溢滿唇齒,忍不住作嘔。
「……」陳小果癟癟嘴,訕訕道,「青梅竹馬的死敵而已,柳相的反應未免過激了些。」
雲時卿目不交睫地看著柳柒,直到他吃下半杯清茶止了吐方才收回視線。
柳笏擔憂道:「硯書,可是身體抱恙?」
柳柒面上沒多少血色,搖了搖頭:「許是昨夜受了寒,父親莫要擔心,吃些藥即可。」
柳笏心下稍安,寬慰幾句後重拾竹箸繼續用膳。
飯畢,柳柒尋了個藉口離開,柳笏知道他和雲時卿有芥蒂,便不強求,轉而對雲時卿道:「晚章,可願陪叔翁下幾盤棋?」
雲時卿笑道:「樂意之至。」
兩人來到後花園的石亭內,小廝早已在此備好棋盤棋奩,落座後,雲時卿對柳笏道:「長者為先,叔翁請。」
柳笏沒跟他客氣,著一枚白子落在棋盤中央。
雲時卿平日與人對弈時廝殺得特別厲害,但是今日面對柳笏卻留了幾分情面,只守不攻,很快便落了下乘。
柳笏看出他的意圖,不免失笑:「晚章莫非瞧不起叔翁了,竟明目張胆地放水。」
雲時卿也笑了笑:「叔翁誤會了,晚輩許久不曾與人博弈,有些手生。」
柳笏落下一子,隨口道:「你如今已非丞相,是否與師旦等人還有來往?」
雲時卿跟了一枚黑子,如實應道:「我追隨三殿下多年,一時間恐怕很難更改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