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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柒萬萬沒想到,曾經不願參與任何黨政之爭的武威侯竟然有如此之大的野心,而他當年甚至極力撮合解家女和趙律白。
許是猜到了他心裡所想,雲時卿道:「解同知權利加身忘了本心,與柒郎無關,柒郎莫要因此而自責,畢竟人心是最容易生變的,誰也控制不了。」
靜默幾息,柳柒問道:「趙律白後來為什麼又派衛斂出兵支援?」
雲時卿道:「因為我告訴他你還活著,和侯爺他們一塊兒被困在了新州城,他為了你才肯出兵。」
柳柒此刻心底只剩下無盡的悔和恨,趙律白對他的那些齷齪心思幾乎讓他作嘔。
兩人剛過了關門口,蕭千塵忽然從燈架上滾落下來,而後瘋狂往回奔去,柳柒和雲時卿見狀當即從馬背上跳下,快步攔在他身前。
「你要去哪兒?」柳柒抓住他的雙臂道,「你身上有傷,先讓孟大夫替你包紮止血。」
蕭千塵訥訥地看向他,張了張嘴,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柳柒強忍苦澀,正欲開口,卻聽蕭千塵道:「我爹和弟弟還沒有回來,他們在舒家坳等我,戎兒方才還為我擋了箭,我不能把他們丟在那裡。」
他的盔甲上滿是黏糊的血,柳柒的手指微微發顫,幾次都未能抓住,嗓音也沙啞得厲害:「侯爺他們已經……」
話音未落,但見七八名將士抬著蕭煦國等人的屍體往關內走來,蕭千塵怔怔地凝望著,眼眶驟然發紅。
他推開柳柒欲邁步前去,可雙腿卻如同黏附在了原處,分毫也動彈不得。
直到眾人抬著蕭家父子的屍體來到他身旁,他才跪了下來,喉間發出一聲聲低啞的嗚咽。
是哭泣,也是哀嚎。
良久後,柳柒扶住他的雙臂道:「泊舟,我們回京罷,侯爺和令弟的事,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衛斂將北狄大軍擊退至蔚州便沒再繼續追了,他率領大軍撤回關內,趕上了扶柩回京的隊伍。
蕭煦國及蕭家四子的屍身沿途一直在用冰塊保存,然而現在的天氣趨漸炎熱,饒是有冰加持也阻擋不了屍體的腐化。
十萬蕭家軍戰死沙場一事早已傳回京城,蕭千塵戴孝入京時,汴京城的百姓都湧入至街市,五口未加蓋的棺槨被馬車載入城內,素來繁華喧嚷的皇城竟在今日變得無比沉重。
蕭千塵扶著老侯爺的棺材行走在隊伍前列,與他並列而行的那位青年的頭上也裹了一條素白額帶,明明是一雙溫柔的鳳目,卻盈滿了刻骨的恨。
百姓們定睛瞧去,發現那戴孝的青年竟是兩年前就已經死去的丞相柳柒!
當然,他還有另一個身份——太子趙律澤。
人群中漸漸有議論聲響起,除了探討柳柒「死而復生回到汴京」一事之外,更多的則是與蕭家軍全軍覆沒有關。
世人皆知永安侯忠軍衛國,卻不知良將忠臣也會有死於帝王猜忌的一天。
棺槨沿著御道被運至宮城外,抵達宣德門時被皇城司的禁衛攔住了。
禁衛看見柳柒時以為自己花了眼,揉了幾下眼珠子方才確認所見為實,遂壓下驚駭朗聲道:「皇城禁地,不可擅闖!」
柳柒自馬背上垂目看向那人,冷聲道:「簫侯爺一家戰死在雁門關外,於法於禮,陛下都應出城扶棺,煩請大人進宮通傳一聲,讓陛下勿要罔顧禮法,愧對趙室列祖列宗。」
這番話乃大不敬,但他身為當今陛下的兄長,又是先太子,頓時讓一眾看守宮門的禁衛軍沉默在當下,不敢有半點斥駁之心。
雲時卿道:「爾等想把侯爺的屍體一直晾在這裡?」
正午的日光甚是毒辣,棺槨內的腐屍之氣在宮門前氳開,幾欲令人作嘔。禁衛軍們被熏得面色鐵青,卻又不敢露出半分嫌惡的神色,只能迅速入宮通傳。
少頃,以丞相陸麟為首的官員陸續趕到宣德門外,眾人無不愣怔地看了看柳柒,繼而來到蕭煦國的棺槨前,對他深深拜了三下。
肅穆的宮門外逐漸被圍得水泄不通,卻始終不見趙律白的身影,連右相解同知也不曾到場,柳柒當即下了馬,持刀朝宮門內走去。
守衛迅速將他攔住,斥了一聲「不得放肆」,柳柒側目,一言不發地凝視著他。
正這時,一名內侍官急匆匆地趕來,說道:「陛下口諭,宣柳柒入宮覲見;簫侯爺及列位將軍停屍永安侯府,擇日以一等功侯之身份入葬。」
柳柒沒想到趙律白竟然罔顧禮法不扶棺戰死的武侯,強忍怒意往宮城走去,雲時卿欲緊步跟上,卻被宣德門前的禁衛攔下了。
「陛下只宣召柳柒一人,其餘皆不可入。」內侍官道。
柳柒回頭看向雲時卿,叮囑道:「晚章,你和師父去侯府等我。」
雲時卿搖頭道:「我不能讓你獨自入宮!趙律白他——」
「放心,不會有事的。」柳柒截斷他的話,微笑道,「你回去陪陪棠兒罷,這幾日未能顧及他,他應該傷心了。」
雲時卿繃緊了下頜,幾息後點頭道:「好,我等你。」
柳柒帶刀入宮並未遭到阻攔,他隨著內侍官來到清居殿內,目光瞥向內殿,趙律白正坐在圍屏後的桌案旁,耐心而又雅致地點茶。
簫家父子的屍體還在宮外,他卻坐在此處慢悠悠地吃茶,柳柒難掩怒意,快步流星走將過去,拔出手中長刀直指向趙律白:「趙律白,你身為帝王毫無胸襟,數十萬簫家軍為你戰死疆場,你居然還有閒心在此漫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