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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如遇貴人助
「喀噠——喀噠——喀噠——」
鐵索早已鏽跡斑斑,轆轤滾動時發出油盡燈枯般的聲響。風梯下行極慢,在濃稠的雪霧之中悠悠穿梭,仿佛稍有不慎便會墜落。
柳柒微一抬頭,對上了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
他幾乎是本能地推開了雲時卿,跌跌撞撞退避至風梯一角,風梯不堪兩人的折騰,竟左搖右晃起來。
柳柒扶住柵欄穩了穩身形,體內那股燥熱悄然消失。
待風梯停止晃動後,雲時卿朝他走去:「你怎麼了?」
甫然靠近,柳柒的心跳再度變得急熱躁動,渾身筋骨如有蟻噬,酥麻疼痛,難辨愉苦。
「別過來,」夜風鳴嘯,幾乎要將他的聲音淹沒,「離我遠點。」
雲時卿微怔,旋即後退了兩步。
邛崍山四野皆白,狂風中夾著雪絮,寒意刺骨。
鐵索上鏽跡叢生,致使風梯下降的速度大大減緩。兩人各占風梯一角,誰也沒有搭理誰,他們的衣袂與烏髮俱被夜風撩散,頗為凌亂,卻難掩芝蘭玉樹的風姿。
良久,風梯在一處高空的鐵台上停止,鐵台邊緣有一道石梯,石階上早已布滿青苔,盡顯歲月斑駁。
沿石階而下可至涓涓溪流處,溪岸積雪厚約幾尺,可溪澗里卻冒著縷縷白煙,溪水涓涓、清冽如許,足見是從山中某汪溫泉里泄流而出。
雲時卿站在鐵台上目眺四方,須臾後說道:「此處應當是和尚們取水的地方,我們需繼續往下。」
柳柒兩鬢染有風雪,漸漸凝出一層薄霜。他本就生得白,此刻被寒氣一凍,面上愈發失了血色,竟無端顯出幾分病態來。
他點點頭,算是應和了雲時卿的話。雲時卿重新進入風梯,將卡扣用力拆開,風梯再度沿著鐵索「喀噠喀噠」滑溜下去。
夜越深,寒意越重,他二人吃了許久的冷風和雪絮,幾乎將快凍得神智不清了,鬢髮與衣袍均被雪沫浸濕,發硬發冷,全然已無禦寒之效。
雲時卿看向蹲在另一角的柳柒,顫著齒關說道:「大人,你過來給我抱一抱,咱們互相取些暖,可別還沒下山便凍死在半途了。」
柳柒的睫羽已被薄霜染白,他抬起眼皮,啞聲開口:「我體內的蠱蟲不太安分,靠近你時頗為難受。」
雲時卿似是愣住:「不是還有兩三天嗎?」
柳柒合了合眼,沒再接話。
他既不願,雲時卿也不強求,只能咬緊牙關硬生生乾熬著。
風梯中途又停了兩次,直至四更適才抵達山麓。
山麓零星坐落著幾戶人家,但由於此刻天沒亮,各家各戶皆關門插鎖,整個村落寂靜如斯。
柳柒和雲時卿渾身凍得僵硬,若非還能呼吸,恐已與冰屍無異。
他二人蹣跚著走進村莊,很快便引起了村頭一隻黃狗的注意,吠叫倏起。
緊接著,第二隻、第三隻、第四隻……犬吠相傳,此起彼伏,寧靜的村莊頓時變得喧沸。
有幾戶人家陸續亮起了燈燭,各家男人相繼披著狼皮大襖走將出來,見籬笆外悠悠路過兩名面色青紫、鬢髮凌亂、渾身僵硬的青年,立時睡意全無,其中一人手裡的燈具竟「噹啷」落了地,駭得上下牙直打架 。
——荒山野村,三五更天,兩隻艷鬼飄蕩在雪地之中,儼然是來索命的!
雲時卿僵著身子緩緩轉身,對村民們拱手揖禮,嗓音顫抖得不成調:「列位可否行個方……」
「砰——」
「砰——」
「哐當——」
眾人逃也似的溜回屋內,關門聲齊齊入耳,就連犬吠聲也消失殆盡。
茫茫雪海,萬籟俱寂。
柳柒受傷的左腿已然沒了知覺,雲時卿後背的傷口也被寒氣浸得麻木不堪,他走近了扶住柳柒,問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柳柒搖了搖頭:「我也不知。」
他們被風雪吹了一宿,若再不尋個暖和之處緩一緩,恐怕真要客死他鄉了。
正這時,左前方那家茅屋的房門被人打開,一位婦人提著燈籠蹣跚走出:「外面天寒,進屋來避一避。」
語調淡漠,全然不似在邀請客人。
雲時卿和柳柒對視一眼,旋即對婦人躬身揖禮:「叨擾了。」
婦人的茅草土屋雖簡陋,卻布置得極雅致,幾枝臘梅作插花,牆壁上還懸掛有兩幅水墨蘭草圖。
兩人進屋後還未來得及道一聲謝,婦人便逕自入了西面那間房,少頃走出,說道:「寒舍簡陋,止這一間客房,你二人都是男子,不必避嫌,將就在此歇一歇罷。」
雲時卿道:「感念嬸子收留,在下——」
「堂屋的火爐上有一壺熱水,你們若是有需要可自行取用。」婦人打斷了他的客套話,又道,「灶房裡剩了幾片老薑,自己熬來喝一碗,可驅寒。」
從婦人口音里依稀可知她是蜀中人士。這座村子隸屬巴丹,村民多為納藏人,她這個漢人深居在此,屬實令人好奇。然而婦人的態度實在是冷淡,柳柒不便細問,遂恭聲說道:「有勞嬸子。」
婦人並未詢問他們的身份,不多時又送來兩套乾淨的粗布棉服:「天亮之後你們就自行離去吧。」
能用熱水洗沐驅寒並得一身乾淨的衣服換上,於柳柒和雲時卿而言已是大恩,他們自不會多求什麼,便應了婦人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