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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下了雪,甚是清寒。
雲時卿往銅爐里添了足夠多的炭, 確保柳柒不會受凍。
床帳內隱隱透出幾聲悶咳,雲時卿放下炭夾走將過去, 把手探入被褥里,那雙腳果真冷如堅冰。
「你剛洗完澡, 怎這般涼?」雲時卿趕忙擠進被中,將柳柒的雙腳抱在懷中輕輕揉搓著。
「我……咳咳……」甫一張嘴便止不住地咳嗽起來,柳柒緩了緩,笑道, 「我沒事。」
雲時卿蹙眉:「你又偷偷把藥倒掉了?」
柳柒道:「沒有, 我都喝了, 一滴不剩。」
他只倒過一次藥, 卻仿佛失了信, 以至於人人都要防著他。
雲時卿道:「既是吃了藥, 怎還咳得這麼厲害?」
柳柒道:「許是藥效不夠, 又該加重藥量了罷。」
孟大夫給他吃的藥通常只能管大半個月,藥效一旦減弱,便很難止住咳,就得酌情加重藥量。
柳柒懼苦,現在熬的藥一碗塞一碗的濃,有時候只聞著那個味兒便教他止不住地乾嘔。
雲時卿沉默下來,手上的力道時輕時重,似在走神。
他記得現在這帖藥剛換了不足半個月,藥效怎就減弱了呢?
柳柒輕輕縮回腳,說道:「不冷了,快些睡吧,明日得早起。」
雲時卿抓住那雙冷冰冰的腳重新塞進寢衣下,用自己的身體給予他溫暖:「捂熱了再睡,否則你夜裡會難受的。」
柳柒時斷時續地咳嗽著,的確有些不舒服,只好乖乖把腳貼上他的腹部,汲取熱意。
屋內溫暖如春,柳柒很快便有了睡意,待到雙腳被捂熱時,他已經徹底入眠。
雲時卿小心翼翼地在柳柒身側躺下,熟睡之人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氣息,下意識往他懷裡鑽來。
這是重逢後養出來的習慣,柳柒貪戀他的溫度,幾乎整晚都要縮在他的懷裡方能安穩入睡,也正因為此,柳柒的夢魘逐漸消失,夜裡能睡踏實了。
雲時卿把人摟緊,心頭雖浸泡著蜜,卻也有幾分酸澀填充其內。
如果沒有當年那件事……他們之間何至於此?柳柒也不必受苦,日漸羸弱。
若能重來一次,他定不會與柒郎賭氣比試文章才華,更不會進京入仕,分道揚鑣。
可是人生沒有重來。
錯過的便永遠錯過了。
翌日晨間,天將露白,雲時卿早起更衣,將柳柒昨夜的情況告知給孟大夫,孟大夫道家裡的藥材不夠加重藥量,得等大婚之後再去城裡採買。
用過早膳,楊氏和顧氏陪棠兒頑耍一陣後就將孩子交給兩位祖父了,旋即來到後院,替這對新人梳頭。
雲時卿和柳柒之間不存在誰嫁誰娶一說,所有的繁複婚嫁習俗都省略了去,只挑最重要的來做。
母親為新人梳頭,便是賜祝福,願新人能琴瑟和鳴,白頭到老。
可顧氏看著自己兒子的滿頭白髮,那句「白頭到老」如同卡在了喉間,說出口時竟莫名有些艱澀——
一個未老先白頭,一個身體羸弱、壽數大減。
人生短短几十載,柳柒所剩的光景不過十餘年,這樣的「白頭到老」,於他們而言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雲時卿抬眸看向銅鏡,見顧氏雙目泛紅,不由笑道:「母親是把我當女兒嫁出去了嗎,竟這般不舍。」
顧氏忍不住敲了敲他的後腦勺,又哭又笑地道:「臭小子,你要真是個丫頭,娘反倒省心了。」
柳柒氣色欠佳,唇也淡淡的,楊氏便給他施了一層胭脂和口脂,如此一來倒也改善了不少。
今天乃大喜之日,楊氏不願把心底的苦澀展露出來,遂笑了笑,說道:「你二人今後要互相扶持,凡事有商有量,莫再生了嫌隙。」
雲時卿接過話應道:「叔母放心,小侄定不會辜負硯書。」
顧氏輕輕戳他的肩,提醒道:「該叫什麼?」
雲時卿一怔,旋即起身對楊氏拱手揖禮:「娘。」
屋內頓時有笑聲漫開,柳柒面頰燥熱,也對顧氏揖禮道:「母親。」
兩人更衣梳發之後便在房中靜候著,直到正午吉時將至,他二人方才往前廳走去。
昨晚的雪下了一整夜,滿園銀白,甚是雅潔。
兩道朱紅身影自廊下走過,被四周的積雪稱得格外清俊。外頭寒意大,柳柒只吃了幾口冷氣便忍不住咳嗽起來,肺腑里一陣陣地泛著疼。
「怎麼又咳起來了?」雲時卿握住他微涼的手,不禁擔憂道,「時候尚早,先去偏廳把藥吃了罷。」
乍一聽見「藥」字,柳柒就擰緊了眉,但他不想在這樣的喜慶日子裡鬧出些不愉快,便聽了雲時卿的話,點頭道:「好。」
他吃藥之後總要嚼幾粒果乾蜜餞才能壓下嘴裡的苦澀氣,久而久之的,雲時卿就養成了隨身攜帶蜜餞的習慣,待柳柒喝完藥便往他嘴裡塞一顆,能瞬間讓那雙緊巴巴的眉頭舒展開來。
吃完藥來到前廳,眾人早已在此等候多時。棠兒今日穿了一身緋色小襖,頭頂的絨帽也透著喜色,煞是可愛。
柳柒側眸瞧去,見孩子手裡握著一根紅繩,他正好奇,便聽司不憂道:「吉時已到,新人行禮。一拜天地——」
兩人一齊轉身,向廳門外的廣袤天地拜了去。
柳柒乃趙室皇嗣,太-祖是天,仁德皇后是地,這第一禮也算是對他們的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