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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小果嘿然一笑:「貧道這八字是否算得極准?此人可是幼年喪失雙親?」
「確有其事。」柳笏應道,旋即將話鋒一轉,「老夫方才與雲大人對弈,閒聊時聽他說道長隨吾兒回京是因為吾兒可助道長化劫?」
陳小果點頭:「此言非虛,家師仙逝前給貧道卜了一卦,言貧道及冠之年有一煞,乃天克地衝,歲運並臨,唯有貴人相救方可化解此厄。兩月前貧道在潼川府遇見柳相,便知是天梁入命,貴人降臨。」
柳笏問道:「何以見得?」
小道士撓了撓頭,又嘿嘿笑了一聲:「貧道氣盈時能看些面相,當日貧道見柳相身上貴氣逼人,又是打東邊來的,便暗中跟隨他前往成都府,後來得知他就是當朝丞相,正好驗證了貧道的眼光。」
他將「紫氣東來」說得如此隱晦,柳笏也沒追問到底,止婉言道:「道長正青春年少,須知天地廣闊,貴者數不勝數,吾兒雖位極人臣,卻不見得是能夠化解道長災厄之人。」
陳小果聽得出老爺子在趕客,一邊收拾文房四寶一邊裝傻充愣:「其實貧道最擅長的是看八字,看面相其實不太準確,倘若日後有幸遇見比柳相更貴氣的人,貧道自然要另投他人化解災厄,定不會給柳相招惹是非,知府大人您請放心,災厄之事也屬天機命數,貧道豈會四處宣揚?」
他的話前後矛盾,柳笏聽著卻十分受用:「如此甚好。」
不用被趕出府後,陳小果頓時鬆了口氣,遂以太極陰陽八卦連環訣的手勢誠心向柳笏行了一禮:「福生無量天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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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淮南兩道快馬加鞭進貢了不少果品,除了後宮妃嬪與皇子之外,昭元帝還給三品以上的公侯臣子分發了不少,剛過了午時就有內侍官奉旨來到相府,為丞相大人送來蜜桃、青李及早杏各一筐。
如今天氣轉暖,這些水果極易腐壞,柳笏沿途頻頻增換冰塊兒並勤加剔除壞果,歷時半月才將它們順利運至京城,個個都時鮮得緊。
柳柒挑幾隻圓潤肥大的果子洗淨後送到柳笏房裡,柳笏笑道:「這些果子在江南一帶正當季,為父日日都在吃,早已厭膩,你自己吃吧。」
柳柒將果盤放在桌上,撿一隻黃澄澄的春杏嘗了嘗,香氣濃郁,果肉酸甜,汁水豐盈,比中原一帶的杏更為爽口。
他有些貪嘴,接連吃了好幾隻杏,又食下幾枚李子方才解饞。
柳笏眉梢眼角皆是慈愛,正要開口說點什麼,忽然想起一件要緊事,不由懊惱地拍了拍額頭:「瞧我這記性,你母親歲前收購了一批香寶花羅,親手為你縫了兩套夏衣,特讓我給你帶來。昨日為父入宮後未能想起,今日又與時卿下了許久的棋,竟差點忘了。」
說罷從行囊中取出兩套摺疊齊整的湖色香寶花羅圓領袍,衣袍上分別用銀線繡了鶴影與白梅,甚是華貴。
柳笏笑道:「夏日炎熱,我本想勸你母親裁兩身斜襟的,可她非說你穿圓領袍更俊秀。」
柳柒接過衣袍溫聲道:「只要是母親做的,硯書都喜歡。」
柳笏道:「你母親還讓我捎幾句話與你,她說你年歲也不小了,應尋門親事,娶妻生子。」
七月便是柳柒二十七歲的生辰,這個年歲的男子膝下早已兒女成群,偏他一直沒有婚配。
權臣之路並不好走,他如今深陷洪流漩渦,孤身一人無疑是最好的選擇,事成則功成,倘若不幸落敗,便會牽連妻兒。
其父柳笏是先帝舊臣,有先帝特命持身,旁人不敢輕易動他,正因為此,柳柒才能安心走這條路。
沉吟半晌,他無奈一笑:「兒脾性溫吞,甚是無趣,京中未出閣的姑娘們都不喜我這類,且有許多知書達理、模樣俊俏的姑娘們都是師中書一派的千金,兩相對立,誰願意把女兒嫁給我?」
柳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嘆口氣,正要駁他一駁,忽聞柳逢在門外說道:「公子,出事了!」
「進來說。」柳柒放下衣袍,待柳逢進屋後問道,「何事?」
柳逢道:「紀少游死了。」
柳柒微怔:「死了?怎麼死的?」
柳逢道:「在大理寺監牢里畏罪自盡了。」
柳柒不由瞪大雙目:「陛下早就答應了赦免他,想必過完端午便會將他無罪釋放,何來畏罪一說?」
柳逢道:「聽說與左金吾衛上將軍岑默有關。」
一直沒做聲的柳笏忽然開口:「岑將軍怎麼了?」
柳柒解釋道:「幾日前岑將軍被皇城司使歐陽瑜捉拿,如今正關押在皇城司的監牢里。」
「所犯何事?」
「尚未定罪。」
「定罪了,」柳逢接過話,神色肅然,「為臣不忠、附下濟惡。」
父子倆震愕不已,異口同聲道:「什麼?!」
為臣不忠,附下濟惡——這可是千百年難以洗去的極惡之罪,當受萬世唾罵。
柳柒問道:「岑將軍究竟做了什麼,竟背負這樣的罪名?」
柳逢道:「紀少游在春闈寫的那首詩,實是受岑將軍授意為之。」
柳笏疑惑道:「什麼詩?」
「一首大逆不道的詩。」柳柒說罷,將那首詩原封不動念了出來,「梟雄在野可逐鹿,宵小在朝嫉心妒。雁過北關若遇雪,龍死淺灘無歸途。蕭薔殘破百花暮,帝業興衰萬骨枯。何懼綱常倫理滅,史官提筆一頁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