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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晚膳已近亥時,柳柒沒有留客,雲時卿亦未多待,調侃幾句後就踩著濛濛細雨消失不見。
更漏緩慢流逝,柳柒靜坐在窗前聽著雨聲。
折騰了大半日,身體雖疲憊,可他卻毫無睡意。一盞茶後,他起身走出屋外,獨自撐著油紙傘前往東苑。
二更的梆子已然敲響,而東苑孟大夫的房間裡燈火猶明。
柳柒款步走去,輕輕叩響了房門,孟大夫披著一件氅衣打開房門,旋即拱手揖禮:「這麼晚了,公子還未歇息?」
柳柒問道:「是否叨擾了孟大夫?」
孟大夫笑著請他入內:「老朽上了年紀,睡得晚,這會兒正在看閒書,公子若不嫌棄便進來吃杯淡茶罷。」
柳柒收傘步入屋內,目光所及,小方桌上果真擺著一沓舊書冊。
他走近了坐下,見孟大夫正要燒水煮茶,忙制止道:「孟大夫不必麻煩,替我把把脈即可。」
孟大夫依言落座,把脈之前問道:「公子身體有何不適?」
柳柒拉開衣袖,將手腕露出來:「看看我腹中的孩子是否安在。」
孟大夫聞言一怔,旋即小心翼翼地替他診脈,幾息後如實說道:「公子,胎兒尚在。」
柳柒眉心緊了緊,沒有接話。
孟大夫又道:「公子這段時間嘗試過許多法子,卻都無法打掉這個孩子,此事已經超出老夫的學識範疇了,須知孕身前三月最為嬌氣,稍有不慎便有落胎的風險。觀公子脈象,此子約莫有兩月了,隨意吃些活血的食物就能滑胎,然而……」
話說至此,孟大夫深吸口氣,「老朽這些天翻遍了所有醫書,都未曾見過男子受孕的先例。老朽當初行走江湖時倒是聽說過一些巫蠱之術,公子腹中之子,或許與蠱術有關。」
柳柒眉目平靜,語調淡然:「西南苗疆執天教有一禁蠱,名曰『崑山玉碎』,我遭人暗算身中此蠱,如大夫所言,此子或許與崑山玉碎蠱有莫大的關係。」
孟大夫面露驚詫,良久才訥訥開口:「邪魔外道之物甚是傷根骨,公子可有尋得解蠱之法?」
柳柒道:「尚無頭緒。」
孟大夫又問:「是何人下的蠱?」
柳柒冷不防想起雲時卿說過的話,若非親近之人,斷無機會給他種蠱,更何況崑山玉碎蠱為執天教禁蠱,非教主而不敢藏。
能從執天教教主手裡弄到蠱蟲,足見此人手段之高明。
而與他關係親近的人……柳柒實在不知該從誰身上懷疑。
見他搖了搖頭,孟大夫不禁嘆息:「既是蠱蟲入體受了孕,想來這個孩子與尋常胎兒頗有些不同,公子還是仔細著身體,莫要被它害了。」
柳柒沉默著應了一聲,半晌後又問:「這孩子當真還在?沒有任何異常?」
他執著於打掉這個孩子,除了是雲時卿的孽種之外,最大的原因便在於崑山玉碎蠱。
倘若胎兒是受蠱氣而出現的,那麼日後對他而言必是百害無一利。
孟大夫訕訕道:「老朽不會誤診,胎兒仍在公子腹中。」
柳柒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少頃起身,與孟大夫告辭離去。
翌日殿試放榜,新科舉子入宮至集英殿,昭元帝於此處拆封糊名,分五甲唱名賜第。
金殿傳臚乃科考的至高榮譽,文武百官齊聚集英殿,見證新科舉子被皇帝授予出身和官職,並賜袍、賜靴、賜笏。
唱名賜第畢,新科狀元需率領換上官袍的舉子們進行新科誇官,眾人自東華門而出,沿御街打馬行遊行至大相國寺設立的期集所。
新科五甲遊街無疑是三年一期的盛景,觀者如雲,擁塞四衢八街,行人摩肩擦踵、爭先角逐,更甚有登至屋頂而俯瞰者。
紅袍烈馬,少年書生意氣正當時。登科及第,寒窗十載終迎出頭日。喜耶,賀耶,庶士皆艷羨耶,鐘鼓鳴鑼,歡動汴京城。
柳柒坐在酒樓的雅間俯瞰打馬游御街的新科舉子們,不自禁回想起自己當年身著狀元袍遊街之情景。
彼時他和雲時卿被陛下欽點為雙狀元,紅袍白馬、殊榮持身,京中的王侯將相無不當街觀望,就連深閨里的姑娘們也紛紛出門仰瞻。
長公主當天也出了宮,欲在兩者之間擇一人為夫,誰料公主的信物最後竟落在了探花郎手裡,陰差陽錯間與探花郎結了連理,其後夫妻一直恩愛有嘉,倒也不失為一段佳話。
柳柒飲了一杯清茶,拂散那些過往,旋即起身下樓,乘轎往大理寺行去。
正當他走出酒樓之際,雲府的馬車悠悠而過,朱岩瞧見了,當即喚一聲「柳相」。
馬車很快便停下,車內人掀開窗簾,露出一張盈盈笑臉:「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大人,大人也是來看狀元郎的嗎?」
「嗯。」柳柒應了一聲,而後不再理睬,彎腰步入轎內,「去大理寺。」
肩輿越過馬車徐徐前行,雲時卿笑意不減,對朱岩吩咐道:「我們也去大理寺。」
馬車的速度遠非肩輿能比,但是這輛富麗堂皇極其招搖的寶馬香車卻慢如老龜,緊挨著相府的轎子不緊不慢往前行走。
柳柒被近在咫尺的馬蹄聲吵得心煩意亂,卻又不便發作,就這般忍耐到了大理寺府衙。
下轎之後,他疾步往衙署內走去,見雲時卿也跟了過來,忍不住問道:「你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