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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煜道:「這些帳目是李郎中前幾日親自核對完成的,只是李郎中今日因病告假,且今天是最後校審之日,特命下官將帳冊交給柳相校審落章。」
柳柒翻開帳冊仔細查閱,核驗完畢適才落章:「可以了。」
祝煜躬身從他手裡接過帳冊,柳柒目光下移,無意間瞥見他腕骨處有一圈淤青,不由關切道:「祝大人的手怎麼了?」
祝煜一怔,旋即拿了帳冊後退幾步,袖口微微滑落,堪堪遮擋住那片淤青。
「前兩日不慎摔傷了手腕,用過藥,已有所好轉,有勞柳相記掛了。」祝煜一雙眉眼格外清冷,與人說話時無波無瀾,略有些疏離之意。
柳柒冷不丁回想起在天鹿苑時,祝探花曾隻身去了東苑。
東苑是三位皇子的住所,那天晚上他去見了誰?
「無礙便好。」沉吟片刻後,柳柒微笑道,「你剛入仕,可能會有諸多不便之處,若是碰到了什麼難處,可來找我解惑。」
祝煜抬頭看向他,俊秀的面容上依然不帶半分情緒。少頃,祝煜拱手道:「多謝柳相厚愛。」
柳柒道:「你的文章極好,前景無限,莫要入了歧路。」
這話已是明晃晃在點醒他了,祝煜眸光翕動,睫羽輕輕震顫著,好半晌才出聲:「學生謹記柳相的教誨。」
待祝煜離去後,柳柒的睡意已然全無,又吃了一杯熱茶後繼續忙碌,至午時方才結束。
午間日光漸烈,催人慾睡。他離開衙門乘轎回府,決意在府中休憩一會兒,待酉時便前往雲生結海樓會見韓御史。
然而轎輿剛行至長安街時,一隊皇城司禁衛縱馬而來,驚擾得街上行人紛紛避讓,更甚有攤肆被馬蹄摧毀,人人都敢怒不敢言。
京城禁軍三衙司,唯皇城司最得陛下青睞,其鐵血手腕令人生畏,在京中難免飛揚跋扈、目中無人。
轎輿緩緩行進,轎夫們忙不迭被突然衝過來的鐵騎嚇了一跳,急於避讓時腳步不穩,竟將昏昏欲睡的柳柒震至醒來。
柳逢立刻穩住眾人,在禁衛衝過來之際持刀擋在轎前,厲聲斥道:「丞相大人在此,休得衝撞!」
為首那人當即勒緊韁繩,馬兒嘶鳴一聲,前蹄騰空飛躍,與柳逢幾乎是擦身而過。
勒馬之人正是皇城司使歐陽瑜,柳逢淡定自如地立在原地,待馬兒安靜下來後適才拱手揖禮:「歐陽大人。」
歐陽瑜認出他是柳柒的貼身侍衛,當即下馬來到轎前,對轎中之人行禮:「下官歐陽瑜見過柳相。」
轎夫立刻掀開轎簾,柳柒紫袍金帶端坐在轎中,溫聲道:「歐陽大人不必拘禮。大人鬧市縱馬,許是有要緊事罷。」
歐陽瑜道:「陛下降旨,命下官前往岑府捉拿岑將軍,驚擾了柳相,是下官之過。」
「左金吾衛上將軍岑默?」柳柒面色微變,問道,「岑將軍所犯何事?」
歐陽瑜道:「下官不知。」
柳柒沒再多問,吩咐轎夫放下轎簾起程,待丞相的肩輿離去後,歐陽瑜適才翻身上馬,揚鞭絕塵而去。
回到府上後,柳柒立刻命柳逢去查一查左金吾衛上將軍岑默的事。左金吾衛執掌宮中、京城巡警,是皇城禁軍之一,無疑是天子親信,也不知他犯了何罪,竟勞煩皇城司使歐陽瑜親自出面捉拿。
半個時辰後,柳逢急匆匆趕回:「公子,岑將軍已經被關押至皇城司大牢里,獄卒尚未對他用刑,岑府家眷目前全被禁足在府中,不允許任何人入府探望。」
柳柒蹙眉:「可有探聽到岑將軍因何入獄?」
柳逢搖頭:「還沒定罪,無人知曉岑將軍犯了什麼事。」
岑默之事定然不簡單,然而事關禁軍,柳柒不便插手,只能等下次朝會時旁敲側擊問一問。
用過午膳後,他回到寢室焚香飲茶,不多會兒就倚在胡榻上入眠了,醒來時已是申時三刻,匆忙更衣之後便前往雲生結海樓赴約。
四月下旬正逢石榴花開,雲生結海樓里的石榴花競相綻放,緋紅如火,極其熱烈。
眼下距離酉時還有小半個時辰,柳柒來得早,便在園中的石榴樹下品茶賞花,三尺之外的池塘里游著幾隻顏色艷麗的錦鯉,被和風拂下的石榴花打著旋兒墜入池中,很快便引來了錦鯉的啃食。
柳柒的視線落在池中,直到魚兒啃完了石榴花,他才含笑收回目光,垂眼時竟發現自己的茶杯中不知何時也盛了一朵花,與碧色的茶湯相融,別有一番風味。
他正打算將那朵花捻出來,忽見雲時卿穿過月洞門朝這邊走來,頓時壓下興致,端坐在石桌前靜靜凝視著來人。
雲時卿撩袍在另一側坐定:「大人何時來的,怎不派人知會下官一聲?」
柳柒道:「我今日只約了韓御史,沒打算通知你。」
雲時卿夠過那杯盛有石榴花的茶盞,輕笑了一聲:「看來大人是鐵了心不再與下官有糾纏了。」
柳柒側首看向池塘,淡聲道:「你知道就好。」
雲時卿將杯中的石榴花捻出,濕淋淋的花瓣在那隻布有薄繭的手裡瑟縮著,莫名惹人憐惜。
他掂了掂掌心裡的花朵,旋即毫不手軟地碾碎,嫣紅的花汁染透掌紋,沿著手部線條一滴一滴地濺落在石桌上。
柳柒移來視線,盯著那灘緋紅的花汁看了幾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