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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柒踏著積雪前行,在距離北狄公主兩丈開外的地方頓足,旋即拱手揖禮:「微臣柳柒拜見公主。」
其聲泠然,宛若清泉撞擊玉石。
對方許久不予回應,柳柒微一頷首,刻意提高了嗓音,再次說道:「微臣柳柒,拜見公主。」
直到公主身後的侍衛出聲提醒,她才堪堪回過神來,面上掛著一抹紅暈:「柳、柳相不必多禮。」
若按邦交禮儀,接待他國來使只需鴻臚寺的官吏出面即可,然而此次和親事關重大,皇帝便委派官拜丞相併身兼禮部尚書的柳柒出面,由他接見北狄公主及隨行的使臣,以示上國風範。
柳柒公事公辦地把和親隊伍帶到皇家驛館,待一切都安排妥善之後適才離開。
暮色四合時,柳柒回到府中去了東廂房,還未來得及坐下吃杯熱茶,他的貼身小廝便急急忙忙跑了進來,一邊喘氣一邊說道:「誠如公子所料,北狄和親隊伍在進京之前曾與人接觸過。」
柳柒站在黃梨木雕花案幾前,任由侍女替他解下氅衣與官帽。他微一側眸,淡淡地問道:「何人何地?」
小廝順過氣之後恭聲回答:「在大名府驛館裡,和公主會面的人正是雲家的暗衛。」
柳柒眉梢顰蹙,側顏線條被一豆燈影拉得格外凌銳:「雲時卿?」
大鄴朝官制複雜,三公雖不復,可丞相之職卻一分為二,與中書令共同輔政,形同三公。
雲時卿和柳柒不睦已久,兩人官拜丞相之後又深陷黨政之爭,勢同水火。乍然聽見這個名字,素來溫雅的柳丞相難得露出些許厭惡的神色。
小廝點頭:「屬下曾會過那群殺手,斷不會認錯,是雲家的暗衛無疑。」
柳柒緩緩坐下,沉吟半晌後說道:「私通蠻夷無異於叛國之舉,雲時卿做事素來嚴謹,豈能輕易讓人發現他與北狄公主有來往?」
小斯疑惑道:「如此說來,是有人想嫁禍雲相?」
「不盡然。」柳柒淺飲兩口清茶,「沒人有膽量敢冒充雲府的暗衛,旁人也無法調遣。他們許是避開了其他耳目,故意讓你發現。」
「……他們為什麼這麼做?」
「為了三殿下罷。」
小廝愣了愣,旋即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難道雲相打算借北狄之手干預陛下立儲?可是……干預立儲乃天家大忌!」
柳柒淡淡一笑:「儲君者,關乎國祚也。帝王雖有忌,卻不得不聽取百官之諫,此為順應民意。對於臣子而言,若能擁立明君開闢盛世,便是青史永垂、千古不朽的賢臣。」
小廝聽完輕嗤道:「雲時卿的手段何其狠毒,與賢臣可扯不上半點關係,更何況三殿下他——」
未說出口的話被柳柒一記眼神堵了回去,小斯立馬閉嘴。
頓了頓,又有些擔憂地說道,「公子,如果雲相此次的目的不是干預立儲,而是想借蠻夷之手對付你,該如何應對?」
柳柒斂眸,溫聲說道:「不管他有什麼企圖,明日洗塵宴自能見分曉。」
翌日,上元節,昭元帝攜群臣於金明池為北狄公主述律蓉蓉設宴洗塵。
這場御宴名義上是接風洗塵,其真正用意則是為公主擇婿。昭元帝下了口諭,凡京中三品以上的官員務必前往金明池,若家中有未婚配的兒郎,也一併恩准入宴。
此番北狄人南下,旨在與大鄴和親。
草原八部歷來不合,自從一年前北狄王次子殺掉八部之首遙念部大王之後,整個草原便群無首,其餘幾個部落人心不聚,明里暗裡都在針對北狄。
北狄人雖然驍勇,然雙拳難敵四手,如今被其餘幾部聯手打壓,腹背受敵,處境艱辛,不得已之下只能以和親之名向大鄴稱臣——或者說,借大鄴朝之手吞併其餘六部,讓北狄穩坐草原之主的寶座。
這群徙水草而居的蠻夷人是匈奴後裔,嗜血好戰、生性殘忍,一旦各部統一,無論將來誰當這個草原之主,他們都會過河拆橋,兔死狗烹,屆時蠻夷就會揮兵南下,進入中原燒殺搶掠。
昭元帝之所以應下和親,甚至承諾北狄公主可親自入中原挑選駙馬,並非因為北狄稱臣這個條件,而是他們甘願奉讓幽州、薊州、涿州以及蔚州四座城池。
幽州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進可攻退可守,若能攻克這道防線,於北伐頗為得益。
不過大鄴朝自開國伊始便南征北戰,如今兵乏馬困,正休養生息,更何況燕雲十六州丟失已久,若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收回失地,定能功震千秋、惠利萬民。
酉正時分,寶津樓內御宴起,飛觥獻斝,笙歌曼舞,一派熱鬧之象。
那群玩世不恭的權貴子弟們都不想遠赴蠻夷做一個老死異鄉的和親相公,所以今日紛紛收斂了本性,怎麼無趣怎麼來,唯恐不小心展露出自己優秀的一面被公主相中。
不過述律公主對這群脂粉膏里養出來的紈絝似乎毫無興趣,甚至連金尊玉貴的三位皇子殿下都沒瞧上幾眼,現下正興致盎然地欣賞歌舞,偶爾與貴妃娘娘搭幾句話,氣氛倒也和諧。
柳柒吃下一塊香甜軟糯的梅花煎,微一抬眼,竟發現公主在打量他,他心下怔然,面上卻恭謙一笑,不失禮貌地舉杯,隔空敬了敬她。
飲罷,柳柒從容不迫地放下酒盞,還想再吃一塊浸了蜜的梅花煎解解酒,卻發現坐在對面的雲時卿也在打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