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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柒攏緊破爛的衣衫,目光異常淡漠。
趙律白握住他的雙肩,用力搖晃道:「我問你話,這是什麼?!」
柳柒的沉默令他窒息難受,好半晌後,趙律白咬牙道,「雲時卿替你解了蠱?你懷了他的孽種?」
柳柒倏然抬眸,眼底滿是驚詫之色:「你……你說什麼?」
趙律白雙目紅得滴血,兀自說道,「你不是能喝酒嗎,你不是沒有中蠱嗎,為何還懷了孩子?!難怪你對雲時卿念念不忘,原來你們早就上了床!」
頃刻間,柳柒猶如置身銅鐘內,耳畔不斷震盪著嗡鳴之音,腦中亦是空白一片。
他的心臟仿佛在這一刻停止了跳動,胸腔窒悶不已。
「這個孽種多大了?」
「你們何時好上的?」
「告訴我,告訴我!」
趙律白魔怔般嘶吼著,幾欲晃碎了柳柒的骨頭,可柳柒卻木訥地任他折騰,雙目死灰一片。
——崑山玉碎蠱唯有親近之人方可下手。
他曾懷疑過那麼多人,唯獨沒有對趙律白生疑。
嘔心瀝血地輔佐了他七年,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福報」。
趙律白捧著柳柒的臉,瘋魔半晌後逐漸平靜下來,啞聲說道:「沒關係,沒關係的硯書,我這就派太醫給你煮落胎藥,只要打掉這個孽種,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你殺了我吧。」柳柒道,「此子由蠱蟲誘生,與我共命,只有我死了孩子才能消失。」
趙律白如遭雷擊般怔在原地。
柳柒輕抬眼眸,睫羽很快便被淚漬浸透:「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對我下這樣的蠱?」
趙律白道:「如果當初你沒有在寶津樓說那番話,我也不會……」
上元佳節,北狄長公主求親柳柒,柳柒便拿雲時卿做幌子,拒了公主的芳心。
沒想到趙律白竟因此而對他下陰招。
趙律白垂眸,目光沉沉地凝向他的肚子,「沒關係,把孩子留下也無妨。此子是趙家後裔,與我也流著相同的血,我定會視他如親骨肉,好好將他撫養長大。」
柳柒閉了閉眼,嗓音甚是艱澀:「我要見雲時卿。」
趙律白一口回絕了他:「你休想!」
柳柒道:「那我就死給你看。」
趙律白頓時色變,沉吟幾息方才出聲:「明天吧,明天讓你們見上一見。」
翌日晌午,雲時卿來到了皇城司大牢。
他曾在此處受了十餘日的酷刑,早已將這裡的一磚一瓦刻入心遂。
可他如何也沒想到,趙律白囚禁柳柒的那間金牢,竟是他當初受刑的煉獄。
柳柒端坐在桌前,腹部圓隆,已經無法遮掩。
他今日換了身月白色的圓領襴衫,墨發用青簪挽於腦後,溫如暖玉、俊美無儔。
雲時卿隔著柵欄與他對視一眼,旋即對獄卒道:「開門。」
獄卒頷首應道:「沒有陛下的旨意,卑職不敢擅自打開牢門。」
雲時卿道:「本官今日便是奉陛下旨意來此,你開是不開?」
那獄卒猶豫片刻後,不得不打開了門鎖,待雲時卿進入後,復又鎖上了牢門,以免這位武功高強的丞相把人劫走。
雲時卿疾步走近,立刻將柳柒緊緊擁入懷中,掌心摸著消瘦的背脊,顫聲道:「柒郎受苦了。他有沒有欺負你,對你用刑了嗎?」
柳柒搖頭:「我很好。」
牢門外守著一撥帶刀的禁衛,是方才隨雲時卿而來,他們奉聖命守在此處,以免雲時卿劫獄。
雲時卿鬆開他,輕輕撫摸他的肚子:「棠兒最近可有鬧你?」
禁衛們目光如炬地盯著牢內,將二人的一舉一動悉數納入眼底。
「棠兒很乖,沒怎麼折騰我。」柳柒道,「晚章,我想離開這裡,離開京城。」
雲時卿道:「我帶你走,我們一起離開。」
禁衛們愈發警覺,不由握緊了腰間的佩刀。
靜默須臾,柳柒道:「你說得沒錯,崑山玉碎蠱的確要親近之人方可種下,我體內的蠱蟲是拜趙律白所賜。」
雲時卿瞳孔微張,儼然一副震愕之色。
柳柒緩緩垂眸,似乎不願再提此事。他握住壺柄,兀自往杯中斟水。
許是軟筋散的功效太烈,亦或是蠱蟲之事令他心力交瘁,倒水時手腕略有些顫抖。雲時卿見狀,忙接過水壺替他斟滿,而後小心翼翼地餵給他。
柳柒飲盡杯中的溫水,眼眶突然溢了淚。雲時卿立馬用袖角替他擦拭殆盡,溫聲說道:「柒郎別哭,我去求他,無論如何都會帶你離開的。」
禁衛一錯不錯地盯緊了牢內之人,生怕他們聯手逃獄。
柳柒道:「你為新帝扳倒了師家和三殿下,他應當不會為難你,無論如何都不要輕易得罪他。」
雲時卿點頭應道:「我知道,我不會魯莽。」
沉吟幾息,柳柒道:「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雲時卿擰緊了眉,疑惑道:「柒郎,你、你這話何意?」
柳柒淡淡一笑,又道:「替我向陛下捎個話吧,讓他做個好皇帝,莫要負了天下百姓。我與他緣盡於此,待我死後,務必將我送回揚州,讓我踏著江南的秋雨赴往黃泉。」
話甫落,一口鮮血自他嘴角溢出,強撐許久的身體猝然發軟,無力地往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