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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柒很少見他這般不利落,又問:「都刊印了些什麼書?」
柳逢如實回答:「有《恨海情天錄》、《絕艷郎君孽緣傳》和《宿敵丞相惹風月》,其中《恨海情天錄》只印了第一話,售價十五錢;《絕艷郎君孽緣傳》已刊印至第三話,售價三十錢;《宿敵丞相惹風月》刊印至第二話,其內容略有些淫.穢,但卻是時下最受追捧的,有插圖的賣一百二十錢,無插圖則只需——」
「驛館那邊近來如何,可有動靜?」柳柒放下筆毫,沉聲截斷他滔滔不絕的回話。
柳逢識趣地不再提話本之事,應道:「述律公主從金明池御宴回來後就沒有離開過驛館,倒是那群膀大腰圓的使臣們每日都在京中走動,偶爾還會出入風月場所。公子放心,小人盯得緊,他們身邊並無可疑之人出沒。」
翌日申時,柳柒前往雲生結海樓赴約。
雲生結海樓是一座酒樓,此樓臨汴河而建,內里結構仿照江南園林修砌,青磚白牆、山環水旋,在京中頗負盛名。
而酒樓裡面的布置更是別具風格,按照四時節令不同,分出了「梅」、「蘭」、「竹」、「菊」四院,每院各設六間雅室,竹簾挑窗,翠屏錦繡,甚得雅趣。
當然,這樣富貴又不失風騷的酒樓在京城裡比比皆是,雲生結海樓之所以更勝一籌,便是勝在酒樓里的侍者。
這些貌美俊秀的姑娘少年們個個都會品竹彈絲,人人都善詩書墨畫,正好迎合了達官顯貴們。
久而久之,雲生結海樓便只招待權貴,尋常客人絕無機會踏足此地。
「公子,雲生結海樓到了。」
翠幄青綢的車簾被人挑開,冷風裹挾微雨灌入馬車內,捎來幾分刺骨的寒意。
柳柒攏緊墨藍大氅,不露聲色地下了馬車,柳逢立刻撐開一柄漆花的油紙傘,緊步跟在他身後。
還未走出幾步,就聽柳逢說道:「那好像是雲相的馬車。」
柳柒回頭瞥了一眼,而後撩袍邁上石階:「你是第一次見他來這裡嗎?」
柳逢悻悻然收回視線,隨主子一道進了酒樓。
到正廳後,柳逢便不再前行,隨後由兩位美貌的侍女領著柳柒沿遊廊往東而去。
穿過幾道月牙門,又踏上幾座流水小橋後,終至梅院的第二間雅室。此處植有幾株碗口大的綠萼梅,暗香滿園,浸人心魄。
今日送拜貼之人是吏部尚書陸麟,同行的還有幾位大臣,見柳柒到來,紛紛起身揖禮。
幾人圍坐在黃梨木鏤花方桌前,紅泥爐煨著的花雕酒熱辣清香,與玉盤裡的果脯糕點的甘甜相融,引人垂涎。
一杯濁酒下肚,一陣寒暄後,陸尚書起了個話頭:「再過幾個月二殿下就要行冠禮了,陛下卻遲遲不立儲君,這可如何是好。」
另一人說道:「儲君關乎國祚,歷代君王都無比慎重。而咱們陛下重情義,心裡一直惦記著先帝的遺腹子,所以才會空著太子之位。」
「幾位殿下之中,唯二殿下仁厚親民,只可惜殿下母族式微沒落,難以在朝中立足。」
「對了,上元節那晚柳相為何要與雲時卿扯上關係?如今此事傳得沸沸揚揚,有損柳相的清譽啊!」
話鋒落在柳柒身上,他不得不給出解釋:「述律公主入京之前曾接觸過雲時卿的人。」
有人不解:「這與洗塵宴有何關係?」
陸尚書蹙了蹙眉,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他定是想利用和親的名義把二殿下送出關外,然後扶持三殿下坐上儲君之位。不過此舉太過冒險,陛下不會輕易送皇子和親,所以雲時卿便與述律公主串通一氣,斷二殿下羽翼,擇柳相為夫。」
一旁那位大人扼腕道:「可是柳相也不必拿自身名節做賭,如今此事傳得沸沸揚揚,柳相以後如何成家立室?」
柳柒淡淡一笑:「事出從急,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他們這種深陷黨派之爭的人,成了家反倒是累贅。
廊下風聲陣陣,吹得護花鈴叮噹作響。短暫的沉吟後,棟樑們又拋開話題談了些興致之事,末了陸尚書眉開眼笑地舉起酒杯:「諸位,請!」
幾人紛紛回敬。柳柒一口熱酒還未入喉,忽覺丹田內隱若有爐火在炙烤,他只當是花雕醉人,並未在意。
但很快,這股火愈燃愈烈,似被勁風勾動,游竄至四肢百骸。
周身氣力仿佛在這一刻脫了骨,酒杯倏地從他手中滑落。
「柳相?」
「柳相這是怎麼了?」
柳柒耳畔一陣嗡鳴,已分不清是誰在關切擔憂。
他知自己中了陰招,可眼下這幾人均是信得過的知交同僚,斷無加害他的可能。
少頃,柳柒強忍不適起身請辭:「在下身體略感不適,恕狂駕之罪。」
眾人並未阻攔,叮囑幾句後目送他離開了雅室。
風雨漸盛,吹打著遊廊里的護花鈴,叮鈴叮鈴,宛如鬼魅鳴嚎。
柳柒離開雅室後並未走出梅院,而是推開了遊廊盡頭的那扇門。
身體的異樣來勢洶洶,若是以這副模樣出去,定然比當著滿朝文武斷袖更加可恥。
沉浮多年,柳柒見過的腌臢手段數不勝數,卻沒想有人膽大如斯,竟敢對他下手。
梅院裡每間雅室的陳設不盡相同,柳柒體如爐火,炙熱難挨,他虛軟無力地繞過屏風行至暖閣,旋即解開大氅,掬一捧室內蓮池裡的清水澆在臉上,而後靜坐,調理內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