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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她會懷疑,天城隸滿究竟與爹認識多久了?印象中聽爹提起他的事,也不過這兩、三年來的事,可他對於爹的想法與了解,卻絕對不輸給她。
正是因為這樣的知心,所以爹才一直眷掛著這個忘年知交吧……
“發著什麼愣啊?快喝啊!不然我替你喝掉也成。”天城隸滿露出一臉貪婪神情往練雅君的杯里瞧。
“別想。”練雅君匆匆仰首喝盡,熱辣的感覺嗆口卻又不刺,燒在舌尖末端的感覺像是身體要著了火,但嘗起來的味道竟是滑順無比,令她不由得發出讚嘆的聲調。
“好喝……”練雅君愣愣地望著空蕩蕩的杯底,那股暖透了身子的感覺,令她的臉頰熱烘烘的,就仿佛是爹娘在她孩提時牽住她的手,一塊兒去廟裡拜拜,一起上街看戲時,那樣的溫暖……
“不只是好喝吧?”天城隸滿擱下酒杯,沒再追討著要第二杯,倒是吐露出略帶溫情的聲調。
“嗯……”練雅君捧住杯子,呆愣地點了點頭。
“像不像你爹回到你身邊?”他仿佛看透了她的心,又跟著問了第二句。
“像……”練雅君眨了眨眼,覺得眼眶受到了這酒的影響,似乎開始泛出了眼淚。
“想不想念你爹?”天城隸滿嘆了口氣,起身往練雅君的身邊走近。
“想……”練雅君忽地咬住了唇,“我想……”
爹去世後,她沒有一天不想念,但是在沒能報爹的仇之前,她哭得再多都只是枉然。
她在爹的墳前發誓,要抓那惡人好討回公道,而今惡人讓衛涼謙逮住,醜行揭露,只能在獄中受刑,她該是滿足了。
可她依然沒有為爹哭過,因為她不覺得爹會喜歡見到她傷心難過的樣子。
而後天城隸滿帶她回到蒼龍堡,這種際遇尋常人還不見得會有,她更覺得自己幸運,沒必要哭。
但是若問她難不難過,想不想哭,她其實多少還是有著情緒的。
“想了就哭吧!”天城隸滿向她伸出雙臂,輕鬆地將她擁入懷裡,“忍著這苦悶,對你的身子可不好。”
他說著,又往練雅君背上輕拍了幾下。
霎時,原本只能在眼眶裡徘徊的淚水,立刻一發不可收拾地肆流滿臉。
“爹……”練雅君早已顧不得什麼叫男女分際,她緊緊地抱住天城隸滿的胸膛,臉龐伏貼其上,在聽著那規律的心跳之際,她終於狠狠地為自己哭了一場。
說什麼要笑得開心,要不畏艱難,必須堅強以對,那些都是表面話!
她不過是個小姑娘,一個娘親已逝,唯一的爹親又因惡人犯案之故而傷亡的孤女。
憑什麼要她別哭!
她就是想哭,哭爹的離去,哭她的心酸與寂寞,就算她日後能走出這段傷痛,這些淚也是她應流的。
“這才對嘛!不管是男是女,在這種失去至親的時候,放心哭一場,可是很必要的……”
天城隸滿任由練雅君靠在身上,雙掌往她背上不斷輕拍,不時地出聲同她說上幾句,雖然得不到回答,但他仍是叨叨絮絮地陳述著自己的想法,就不知道是說給練雅君聽,還是說予他自個兒聽曉……
【第五章】
燭火燃盡,香氣依舊。
哭音混雜在酒味里,滲透出一股酸甜苦辣分不清的味道。
輕拍在背上的溫暖從未間斷,像是另一個規律的心跳聲,前後包裹著練雅君,暖了她的心。
哭得眼酸鼻紅的她,眼淚終於逐漸停歇,只是在察覺到自己心情已然平撫的同時,緊貼著她面頰的溫暖胸膛卻亦令她意識到另一個問題……
“謝……謝謝你,我哭夠了。”雙手稍稍抵開了天城隸滿的摟抱,練雅君迸出了咕噥聲。
她居然就這樣……任憑天城隸滿抱住她?
雖說她一直把天城隸滿當成爹爹那一輩的友人在看待,可她也很清楚,天城隸滿並沒有真的像爹年歲那麼大,他們可是能夠論及婚嫁的男女。
而且,一個男未娶,一個女未嫁,在酒窖里單獨相處已是招人非議,她還趴在天城隸滿身上哭這麼久,簡直是……
“那你把眼淚擦擦,我去點火。”他塞了一方手巾給她,接著鬆手轉身。
火光重燃,酒窖里再度現出亮光,練雅君抹了抹臉,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天城隸滿依舊帶笑,沒什麼改變的側臉一眼。
他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提,就只是抱著她,讓她哭個夠,仿佛他知道她的內心有多痛,那已不是言語可以形容。
一個這麼懂旁人傷痛的男人,到底是因為歷練豐富,還是因為心裡藏著太多過去?
如果真如爹所說,天城隸滿是想醉又醉不倒,只因心裡似乎有事梗著他,那麼,在他總以笑臉安撫旁人傷痛的同時,又有誰能夠站在他身後,為他支撐那份內心的悲慟?
驀地,練雅君突然覺得心口有那麼點糾結了。
那是什麼樣的情感,她不懂,也難以分辨,卻有句話,讓她不吐不快——
“隸滿,我……我想為你釀酒!”
她的話令正要動手去掀開酒罈的天城隸滿為之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