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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房中瀰漫著屍臭味和霉臭味,趙師睪一進入房中,便皺眉捂鼻,一臉嫌惡地遠遠站著。他吩咐身邊差役道:「快去司理獄,叫韋應奎過來。」那差役道:「是,趙大人!」領命去了。
不多時,腳步疾響,韋應奎急匆匆趕到,一入長生房,便向趙師睪行禮:「見過趙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說話之時,頗有些訝異地朝宋慈和劉克莊看了一眼,似乎沒想到二人會出現在此。
趙師睪朝宋慈一指:「韋應奎,宋提刑奉韓太師之命,已接手西湖沉屍一案,他有事想見你。」
「原來宋提刑已接手此案,那真是再好不過。」韋應奎朝宋慈行了一禮,「不知宋提刑有何見教?」
「聽說韋司理查出殺害蟲娘的兇手是完顏良弼?」宋慈道。
劉克莊早已打聽到府衙查到了殺害蟲娘的兇手,卻一直不知道兇手是誰,直到此刻方才聽說兇手的姓名,暗暗心奇:「完顏良弼是什麼人?完顏乃金族之姓,方才知府又說金國使臣涉案,莫非殺害蟲娘的是金人?」
韋應奎應道:「正是。」
「不知韋司理是如何查出來的?」宋慈又道。
一旁的趙師睪道:「韋應奎,本案的案情,你要詳細說與宋提刑知道,不可有半點隱瞞。」
韋應奎應道:「是,趙大人。」隨即朝劉克莊看了一眼,道:「宋提刑應該還記得,當日蘇堤上打撈起蟲娘的屍體時,這位劉公子曾提及蟲娘有個情人,名叫夏無羈,蟲娘初三夜裡正是跟著夏無羈走了,再也沒回熙春樓。我當天便將這個夏無羈抓回府衙,羈押在司理獄,一番審問之下,夏無羈交代說,初三夜裡之所以沒回熙春樓,是因為蟲娘提出要和他私奔。」
「私奔?」宋慈眉頭一凝。
「是啊。這夏無羈對蟲娘一往情深,早就想和蟲娘長相廝守,蟲娘提出私奔,夏無羈當然巴不得,可突然說要私奔,哪有那麼容易?兩人的行李細軟還沒收拾,留在城中又怕被人瞧見,稍有不慎,蟲娘就可能被熙春樓的人抓回去。夏無羈為了避人耳目,帶蟲娘連夜出城,在涌金門外的望湖客邸住了一夜,第二天他再一個人回城裡,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又到熙春樓找到一個叫袁朗的下人,聽說這下人和蟲娘私交不錯,由袁朗潛入蟲娘的房間,打包好所有金銀首飾,交給夏無羈帶走。夏無羈再回到望湖客邸,已是夜裡。他怕夜長夢多,打算當晚便帶蟲娘離開臨安。哪知剛出客邸不遠,經過豐樂樓時,卻撞上了韓太師的公子。」
劉克莊一聽到「韓太師的公子」,語氣一下子急了起來,道:「後來怎樣?」
韋應奎道:「蟲娘曾經得罪過韓公子,韓公子帶家丁將蟲娘攔住,要找她清算舊帳……」
「蟲娘幾時得罪過韓??」劉克莊打斷了韋應奎的話,「明明是韓?欺辱蟲娘在先。」
「韓公子何等身份,那可是人上人中的人上人,他會去欺辱一個青樓賤妓?」韋應奎瞧著蟲娘的屍體,目光輕賤,「定是這賤妓不知天高地厚,冒犯韓公子在先。」
「姓韋的,你不知究竟,就不要信口……」
劉克莊話未說完,宋慈的手已拍在他肩上,低聲道:「你答應過做我的書吏,可別忘了。」
劉克莊當然沒忘,宋慈叫他做書吏,前提是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他當時還不知道要忍受什麼。此番進入府衙,宋慈知道不但要面對蟲娘的屍體,很可能還要當場驗屍,此外還有蟲娘被殺的相關案情和細節,這些都會被提及,所以他讓劉克莊做好準備,要能忍受得了這些。此時他重提此話,就是要讓劉克莊忍住,先聽韋應奎把話講完。
劉克莊面有憤色,盯著韋應奎,終究還是把快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青樓角妓便是青樓角妓,不必再加一個『賤』字。」宋慈道,「韋司理,你接著說。」
韋應奎暗暗冷哼一聲,道:「當時韓公子吩咐家丁,把蟲娘和夏無羈帶到豐樂樓上一間雅閣,關起門來清算舊帳。夏無羈不敢反抗,蟲娘卻趁人不備,跳窗逃走了。韓公子帶著家丁追出豐樂樓,卻不見了蟲娘的蹤影。原來蟲娘跳窗磕傷了膝蓋,沒法逃遠,恰好一輛馬車從豐樂樓外駛過,蟲娘求馬車上的人救她。她上了馬車,這才沒被抓到。」
「馬車上的人,莫非是完顏良弼?」
「宋提刑一猜即中。這輛馬車懸有三色吊飾,掛著『驛』字牌子,整個臨安城中,只有都亭驛的馬車才是如此模樣。都亭驛的小吏證實,當晚驛館馬車的確被使用過,使用之人正是完顏良弼。原本驛館有專門駕車的車夫,可完顏良弼偏要讓他的隨從駕車,把驛館的車夫轟走不說,還將車夫打了一頓,這點當晚驛館裡的人都能做證。這輛馬車載著蟲娘離開豐樂樓後,很快經過了涌金門。涌金門外有不少賣消夜的小販,我去涌金門查找證人,找到了當晚賣過消夜的小販,其中不少人都見過這輛都亭驛的馬車,還說這輛馬車沒有從涌金門入城,而是沿著城牆外道往南去了。」
「雖說有小販做證,卻也只是指認馬車,不代表完顏良弼就殺害了蟲娘。」宋慈道,「韋司理認定兇手就是完顏良弼,想是另有證據。」
「那當然。」韋應奎不無得意地道,「要知道涌金門往南是清波門,清波門再往南便是西湖南岸,蘇堤就在那裡,而蟲娘沉屍之處,正是蘇堤南段。完顏良弼的馬車向南去,方向便對上了。我查驗過蟲娘的屍體,她陰門處有損傷,必是生前遭受過侵犯。屍體雖在水中浸泡了一夜,可指甲深處留有血跡,想必她被侵犯時曾掙扎反抗過,很可能抓傷了兇手,而完顏良弼的手臂上,正好有明顯的抓傷。還有,蟲娘左臂上有一道細微的弧狀傷口,巧的是完顏良弼腰間掛著一枚金錢吊飾,想必是他施暴之時,金錢吊飾斜壓在蟲娘的手臂上,這才留下了弧狀傷口。蟲娘的裙襖是紅色的,被撕裂了多處,我檢查完顏良弼當晚乘坐的馬車時,發現車廂壁板上有缺裂,上面有木頭尖刺,正好掛著一縷紅色的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