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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克莊運筆如飛,依著這番唱報,如實書填檢屍格目。
宋慈驗看完了骸骨的正面,並未找到任何血蔭,於是將整副骸骨小心地翻轉過來,背面朝上,再以紅油傘遮罩,繼續驗尋血蔭。
很快,宋慈的目光微微一緊,盯住了頸骨。
頸骨位於肩骨上際,乃是頭之莖骨,有天柱骨之稱,從上往下共有七節。宋慈盯視之處,是頸骨的
第一節 ,那裡有一丁點的淡紅色,是一處極其微小的血蔭。
但凡有血蔭顯現,必是生前所受的骨傷。可宋慈乍一看,血蔭處似乎沒有傷痕,只有一個細小的如同沒洗乾淨的污點。他用指尖輕輕地摸了摸那處污點,又解開串骨定形的細繩,將那一節頸骨拿了起來,就著陽光定睛細看,發現那其實並非污點,而是一個微不可察的小孔,只因小孔里塞滿了泥污,這才看起來像一個污點。
宋慈隨身帶著用以驗毒的銀針,當即取了出來,將小孔里的泥污挑出,再細看時,發現小孔里似乎嵌有什麼東西。那東西嵌得太緊,他用銀針挑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才將那東西挑了出來——那是一小截只有米粒長短的針尖。正是這截細小的針尖,嵌在了頸骨上的小孔之中。
霎時間,宋慈明白了過來。之前因為紫草的頸部存在抓傷,他懷疑紫草並非上吊自盡,而是死於他殺,但他懷疑的方向一直是勒殺,從沒想過紫草會是死於針刺後頸。兇手將針刺入紫草後頸時,想必用了極大的力氣,以至於針尖刺入頸部後,扎進了頸骨之中,拔出時針尖被卡住,折斷在了頸骨里。當時紫草應該沒有立刻斃命,因為斷針扎在後頸之中,帶來了難以忍受的疼痛,她便伸手去抓後頸扎針之處,這才在後頸上留下了抓傷。
宋慈細看這截細小的針尖,不像是縫衣納鞋的繡花針,更像是針灸所用的銀針。他將針尖仔細收好,繼續驗看其他骨頭,但沒有再發現血蔭。整具骸骨上,唯一生前所受的損傷,便是
第一節 頸骨上的銀針扎刺之處。他唱報導:「腦後乘枕骨全;頸骨第一節出現血蔭,血蔭處發現針尖一截,米粒長短,嵌於骨中;脊下至尾蛆骨並全。」
至此,宋慈對紫草骸骨的查驗結束了。他接過劉克莊遞來的檢屍格目,此前他還要仔細比對,生怕劉克莊有錯填漏填,這一次卻是快速掃了一眼,便收了起來。
劉克莊吩咐葛阿大等勞力將紫草的骸骨抬回竹林,準備放入棺材,重新下葬。
「且慢。」宋慈忽然道。
葛阿大等勞力聞聲停下,抬著骸骨等在原地。
宋慈走上前去,目光落在骸骨的腳趾骨上。尋常人的腳趾,要麼腳拇趾最長,要麼第二趾最長,可紫草的左右腳趾骨中,都是第三趾骨最長,這樣的情形極其罕見,宋慈只是聽說過腳趾長成這樣的人,但還是頭一次見到。
「怎麼了?」劉克莊問道。
宋慈眉頭微凝,嘴上道:「沒什麼,下葬吧。」
葛阿大等勞力將紫草的骸骨抬至墳墓旁,小心翼翼地放入棺材,再合棺入土,重新安葬在原處。等到泥土掩埋棺材,墳墓重新立起時,劉克莊不忘再行祭拜,然後與辛鐵柱等人一起,跟著宋慈離開了這片竹林。宋慈的腳步很快,他似乎急於求證什麼,離開了泥溪村,朝臨安城而回。
第七章 風池熱府
瓊樓上,史寬之已經等了一整個上午。
自打在紀家橋遇到劉克莊,並將泥溪村有埋伏的消息告訴對方後,史寬之便來到了瓊樓,特意挑選了臨窗的一桌。坐在這裡,他只需稍稍探頭,餘杭門便盡在眼中。從太學出城北去泥溪村,必從餘杭門經過,他坐下不久,便看見劉克莊和辛鐵柱帶著一群武學生從樓下飛奔而過,經餘杭門出了城。他點了點頭,拿出收攏的摺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窗框,開始了等待。
等待期間,他要了一壺酒,眺望餘杭門的同時,時不時地喝上一口,暗暗琢磨起了昨天的事。
昨天在豐樂樓遇見劉克莊後,他沒在酒桌上過多停留,假稱不勝酒力,與那幾個膏粱子弟告了別,返回了自己家中,等著入宮上朝的父親回來。這一等,竟從早上等到了入夜時分,史彌遠才乘轎歸家。父子二人屏退所有下人,進入花廳,關上了門。
「寬兒,今日如何?」
「依爹的吩咐,我今日一早去了豐樂樓,仍去結交韓?身邊那幫衙內,他們與韓?一樣,都是麻袋裡裝稻稈,全是草包。」
「雖是草包,可這些人的父輩,無一不在朝中官居要職,往後仍要繼續交結才行。宋慈那邊呢?」
「我原打算遲些去太學見宋慈,但在豐樂樓偶遇了劉克莊,便把那些話對劉克莊說了。劉克莊與宋慈乃莫逆之交,他回去後必會告訴宋慈。」
史彌遠微微頷首,道:「明日一早,你再走一趟太學。宋慈為了查案,要去城北泥溪村開棺驗骨,你去告訴他,有人要置他於死地,已在泥溪村設下了埋伏。」
「韓侂胄這是忍不了了?」史寬之略有些驚訝。
史彌遠面露微笑,慢條斯理地捋著鬍鬚,道:「宋慈在查蟲達的下落,還在查牽機藥的事,韓侂胄這隻老狐狸,終於有沉不住氣的時候了。」頓了一下又道,「為父上次說過,要扳倒韓侂胄,必須先讓他在聖上那裡失寵,劉扁的案子,便是一大良機。此案既與蟲達相關,宋慈必會深挖到底,只要當年的案子被挖出來,聖上必定對韓侂胄大失所望。為父今日退朝後,密會了楊太尉,楊太尉也覺得,當年的這層窗戶紙,普天之下沒人敢捅,只有宋慈敢捅,也只有宋慈會真的去捅。無論如何,在捅破這層窗戶紙前,宋慈千萬不能出事,至少要保他不死。至於捅破這層窗戶紙後,他是死是活,那就沒人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