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蟲娘的屍體從西湖中打撈起來,已經過去兩天了。這兩天裡,劉克莊不止一次地往府衙跑,想方設法打聽此案的進展。今日一早,劉克莊又去了府衙,此時不在太學。宋慈本不想參加這場宴會,可夏震一直等在齋舍門外,說韓侂胄有命,若宋慈不肯赴宴,他就不必回去復命了。宋慈不想夏震為難,只好答應下來,隻身一人隨夏震前往南園。
宋慈向來對各種聚會不感興趣,連同齋們平日裡的小聚都少有參加,更別說這種高官雲集的慶賀大宴了。既然是慶賀大宴,自然少不了送禮,各式各樣的賀禮琳琅滿目,在南園東側的堆錦堂中堆積如山。宋慈是空手來的,倒讓迎客的家丁們一愣。宋慈卻絲毫沒覺得尷尬,在夏震的引領下走進了南園。
迎面是南園中最大的廳堂——許閒堂,匾額上的「許閒」二字乃是當今皇帝趙擴的御筆翰墨。宋慈進入許閒堂時,堂中廣置筵席,當朝高官顯貴們早已坐滿。恭維道賀的客套話隨處可聞,端盤送盞的婢女往來穿梭,絡繹不絕。韓侂胄坐在上首,一個肥頭大耳的官員正在他耳邊說著什麼,聽得他紅光滿面,撫髯微笑。宋慈走向最邊角一桌,只有這裡還空著。夏震沒有資格入席,將宋慈帶到後便退了出去。
宋慈獨自坐在角落裡,沒有哪個官員過來打招呼,他也不主動去結交任何人。桌上擺滿了各種山珍海味,許多都是宋慈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各桌高官都忙著勸酒交結,對桌上的菜餚很少動筷,宋慈卻拿起筷子大夾大吃。鄰桌官員投來異樣目光,他只管吃自己的,渾不在意。
飽肚之後,宋慈打了個嗝,抬起頭來,環望了一圈。眾高官之中,他只認得史彌遠和楊次山,兩人也都在筵席之中,尤其是楊次山,作為韓侂胄的政敵,居然與韓侂胄同坐一桌,彼此間有說有笑。宋慈看向韓侂胄時,韓侂胄也正朝他望來,兩人的目光隔空對上。韓侂胄沒作任何表示,只看了他一眼,便把目光移開了。
宋慈不知韓侂胄為何要特意邀請他來,只是周遭充滿了各種阿諛逢迎、掇臀捧屁的醜態,實在讓他不想在這烏煙瘴氣的許閒堂里多待。他默默起身,悄悄離開筵席,走出了許閒堂。
夏震在堂外值守,見宋慈這麼快就出來,怕他要回太學,迎上來道:「宋提刑,太師早前有過交代,筵席結束後,要單獨見你一面,還請你稍留片刻。」
「多謝夏虞候提醒。裡頭有些悶,我出來走走。」
今日的南園不設禁,凡是前來赴宴的賓客,大可隨意遊玩。宋慈繞過許閒堂,獨自一人沿著清幽曲徑,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去。南園占地極廣,除了許閒堂外,另有十座極具規模的廳堂,此外還有瀦水藝稻的囷場,以及牧牛羊、畜雁鶩的歸耕之莊。放眼整個大宋,眾王公將相的園林之中,論恢宏別致,只怕沒有能及得上南園的。宋慈一路行去,飛觀傑閣,虛堂廣廈,或高明軒敞,或窈窕邃深,沿途清泉秀石,若顧若揖,奇葩美木,爭放於前。
然而南園再怎麼恢宏,景觀再怎麼別致,宋慈都無心賞玩,就像剛才筵席上的山珍海味,他吃得再多,也覺得食之無味,還不如太學饅頭那般有滋有味。他隨意地往前走著,心中所想,全是兩天前打撈蟲娘屍體時的場景。
當時蟲娘被打撈起來後,陳屍於蘇堤上。她髮髻鬆散,兩眼睜著,嘴巴張著,兩手不拳曲,腹部不膨脹,口、眼、耳、鼻沒有水流出,指甲里也沒有泥沙,這些都不是溺水而亡的死狀,更別說身上還綁著一塊石頭,顯然是被人殺害後沉屍於湖底。她身上穿著淡紅色的裙襖,裙襖被撕裂了多道口子,左袖只剩下半截,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有一道短短的弧形傷口。除此之外,蟲娘身上所有目之能及的地方,再不見任何傷痕。手臂上這道形如月牙的弧形傷口太過細小,不可能是致命傷。然而要查看蟲娘的致命傷位於何處,想查找出她真正的死因,就須脫光衣物,仔細查驗蟲娘全身。宋慈雖是浙西路提刑幹辦,半個月的期限也還沒到,但他奉旨專辦岳祠案,對其他案子無權插手,哪怕死者與他相識,哪怕死者是好友劉克莊傾心的人。他所能做的,便是守著蟲娘的屍體,不讓任何好事之人觸碰屍身,以免破壞線索,然後請人去城裡府衙報案。
等府衙來人期間,宋慈的目光越過圍觀人群,打量所處的這片堤岸。南北走向的蘇堤縱貫西湖,平直的堤岸在這裡稍稍凸出,一棵大樹直立在旁,正好遮擋住了這片凸出的堤岸。看過地形後,他轉頭看向劉克莊。
劉克莊坐在地上,呆呆望著蟲娘的屍體。他初見蟲娘,便是在這蘇堤之上,彼時眾里相逢,蟲娘清揚婉兮,仿佛從畫中款款走出,可如今的蟲娘橫屍在地,死狀悽慘,早沒了當初的佳人模樣。他對著屍體呆望許久,心中哀戚,不忍再看,別過頭去。
過了許久,蘇堤上響起一陣大呼小叫之聲,一隊差役大張旗鼓地趕到了。
宋慈抬眼一望,來的是臨安府衙的差役,為首之人他認得,正是當日在太學岳祠驗過何太驥屍體的司理參軍韋應奎。
韋應奎在眾差役的簇擁下走進人群,突然看見宋慈,脫口道:「姓宋的……」宋慈被皇帝闢為提刑幹辦,還在前一天破了岳祠案,此事傳遍了整個臨安城,他當然知道。一想到宋慈提刑幹辦的身份,「姓宋的」三字剛一出口,他便立刻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