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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慈剛出後堂,忽有一個角妓慌慌張張地從遠處跑來,叫道:「雲媽媽,不好了,不好了!」
雲媽媽正好從後堂出來,挑眉道:「怎麼了?」
那角妓一口氣跑到雲媽媽跟前,一邊喘氣一邊道:「蟲娘……蟲娘暈倒了!」
「我當出了什麼大事,瞧你大驚小怪的!」雲媽媽朝宋慈和許義看了一眼,「黃猴兒,送兩位大人離開。」黃猴兒上前引路,道:「二位大人,這邊走。」
許義跟著黃猴兒走了兩步,卻發現宋慈沒跟來,回頭道:「宋大人。」
宋慈聽那角妓提到蟲娘,自然而然想起了劉克莊。他雖從不踏足煙花柳巷,對青樓角妓也一向沒什麼好感,但蟲娘畢竟是劉克莊傾心的對象。他問那角妓道:「人暈倒在哪裡?」
那角妓見許義一身官府公差打扮,又稱呼宋慈為「宋大人」,不敢不回答這位「宋大人」的話,道:「就在前樓大堂。」
宋慈順其所指,快步來到前樓大堂,見這裡聚了二三十人,有角妓,有丫鬟,也有小廝。蟲娘就暈倒在地上,這些人卻只是在旁看著,沒一人上前救助。
宋慈抱起蟲娘半邊身子,先探鼻息,再切脈象,很快判斷蟲娘只是身體太過虛弱,並無性命之危。他稍稍傾斜手臂,令蟲娘保持仰額抬頦的姿勢,然後在蟲娘鼻唇之間的水溝穴上用力按壓。如此按壓了十多下,蟲娘睫毛輕顫,微微睜開了眼。
這時雲媽媽也來到了前樓大堂,見蟲娘醒來,斜眼道:「這回長記性了吧?看你下回還敢不聽話!」說著一手叉腰,一手揮動絲巾,對聚在周圍的其他角妓指指點點,「你們個個都一樣,敢不聽話,全給我罰站。一天不夠,就站三天五天,一直站到聽話為止!」
宋慈這才知道蟲娘是被雲媽媽罰了站,難怪沒人敢上前救助。他想到雲媽媽在後堂說蟲娘不懂事,心想蟲娘定是昨晚點花牌時不點韓?,自作主張點了夏無羈,這才招來懲罰。像蟲娘這樣的青樓角妓遭鴇母懲罰之事,宋慈早有耳聞。這些青樓角妓平日裡穿金戴銀,衣食無憂,有丫鬟、小廝服侍,人前打扮得花枝招展,光鮮亮麗,實則背地裡孤苦無助,得不到半點自由。角妓之所以淪為角妓,要麼是從小家貧被賣入青樓,要麼是罪人妻女被罰充妓,極少有心甘情願者,因此總想著有朝一日能離開青樓。為了防止這些角妓出逃,鴇母通常不會讓其擅自離開青樓半步,一旦有角妓逃走,看門護院的小廝就會想方設法把人抓回來,施以各種酷刑懲戒。角妓想離開青樓,只能靠贖身,可贖身的價錢往往高得離譜,賺的錢又大多落入鴇母的腰包,自己拿到手的少之又少,單靠一己積蓄贖身實在太難。即便離開了青樓,也是無處可去,無計謀生,所以只能指望被某位有錢有勢的恩客看上,像關盼盼那般,不但被楊岐山贖身,還被納入家門給了名分,又給楊岐山生了個兒子,後半生便有了著落。如若不然,就只能等到人老珠黃姿色全無、再也賺不了錢時才能離開,但那通常也是被鴇母以極低的價錢賣給娶不上妻的窮苦光棍和流氓混混,下場只會更加悽慘。在青樓之中,姿色一般的角妓,一旦犯錯,輕則罰做髒活累活,重則受鞭打摧殘。像蟲娘這樣姿色出眾、才藝雙絕的頭牌角妓,鴇母還指望她賺錢,自然不會罰做重活,更不會鞭打身子,那就當眾罰站,一宿一宿地站,既是對其身心的羞辱,也是罰給其他角妓看,連頭牌角妓犯了錯尚且如此,其他角妓自然知道自己犯了錯會是什麼下場。
國有國法,行有行規,青樓自有青樓的規矩,宋慈不便過問。他叫許義倒來一杯水,餵蟲娘慢慢喝下,又向雲媽媽道:「這位姑娘身體太過虛弱,需多加休息。」
雲媽媽白了蟲娘一眼,道:「也罷,看在這位大人的面子上,這回就饒了你。下回再敢不聽話,不但罰你站,還關你禁閉!」吩咐丫鬟扶蟲娘回房,又叮囑道:「把人看好了,她是跑過一次的人,再跑第二次,連你也打折了腿。」丫鬟唯唯諾諾地應道:「是,雲媽媽。」
「那個姓夏的再敢來,」雲媽媽又沖眾小廝道,「給我棍棒打出去!」
蟲娘聽了這話,身子微微一顫。
眾小廝齊聲應道:「是!」
雲媽媽又道:「黃猴兒,送兩位大人離開。」
黃猴兒來請宋慈和許義移步。
宋慈看著聚集在大堂里的二三十人,沒理會黃猴兒,而是問起了吳大六因為五貫錢鬧笑話的事。他想當眾再對證一次。這些角妓、丫鬟、小廝都回答說親眼看見了。
宋慈叫住被丫鬟扶走的蟲娘,問她是不是也親眼看見了。
蟲娘朝雲媽媽望了一眼,見雲媽媽臉色很是難看,於是輕輕點了點頭。丫鬟扶著她,上樓去了。
宋慈不再追問其他,帶著許義離開熙春樓,回了提刑司。
經過熙春樓這一番查證,沒有證實辛鐵柱的清白,反倒證明了韓?沒有說謊。有黃猴兒為證,四年前巫易死的那晚,韓?離開熙春樓後直接回了韓府,不可能有進入岳祠、殺害巫易的時機。嫌疑就是嫌疑,清白就是清白,宋慈將辛鐵柱繼續關押在獄中,對韓?則是直接釋放出獄。
出獄之時,獄吏來開牢門,被韓?喝退。他要宋慈親自開門。
宋慈什麼也不說,從獄吏手中拿過鑰匙,上前打開了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