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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還收我的錢?」劉克莊道,「把錢還來。」
祁駝子弓著駝背,手按在胸前,道:「這是我的本錢,我的本錢,你不能搶……」
劉克莊覺得祁駝子不可理喻,道:「我長這麼大,還從沒見過你這樣占便宜的人。」
「當真沒人動過屍體?」宋慈忽然問道。
「沒有,沒有……」祁駝子死死地按住胸前,「府衙來了人,運走了屍體,沒人動過屍體。」
「你應該見過那具女屍吧,」宋慈又問,「屍體上可有傷痕?」
「有傷痕。」
「哪裡有傷痕?」
「脖子。」
宋慈奇道:「脖子上哪來的傷痕?」他記得蟲娘的屍體從西湖里打撈起來時,脖子上並沒有傷痕,此後他去長生房驗屍時,蟲娘的脖子上也沒有驗出任何傷痕。
祁駝子道:「司理大人在這裡驗屍,我瞧見了的,脖子上有傷痕……司理大人悄聲問我,怎麼才能把傷痕弄沒了……芮草融醋掩傷,甘草調汁顯傷,司理大人居然連這都不懂……」說著要往外走,嘴裡又道,「我的本錢,別來搶我的……」
「裝瘋賣傻想走,沒那麼容易。」劉克莊拉住祁駝子,說什麼也不放手。
「克莊,我們回提刑司。」宋慈說了這話,忽然掉頭往外走。
宋慈走得很急,劉克莊見狀,對祁駝子道:「老頭,打聽事情兩百錢,你還欠我三百錢,你可記住了,我下次來找你拿錢。」鬆開了祁駝子,追著宋慈去了。
宋慈以最快的速度趕回提刑司,途中路過一家藥材鋪,買了一些甘草,讓藥材鋪的夥計碾磨成末。一入提刑司,他直奔偏廳,來到蟲娘的屍體前。他讓劉克莊幫忙取來一碗清水,將甘草末倒入,混合攪拌,調成了一碗甘草汁。他將甘草汁均勻地塗抹在蟲娘的脖子上,靜候片刻,將甘草汁洗去,只見蟲娘的脖子上赫然多出了兩道淡淡的瘀痕。他伸出雙手,對著這兩道瘀痕翻來覆去地比畫了幾下,心下明了:「蟲娘是被人掐死的!」
這兩道掐痕不長,尺寸也不大,然而完顏良弼生得膀大腰圓,他那粗大的雙掌,與這兩道掐痕根本不相符。
「原來韋應奎早就驗出了蟲娘脖子上的掐痕,明知這極可能是致命傷,卻從祁老頭那裡問得遮掩屍傷之法,故意用芮草將掐痕隱去。只要有這兩道掐痕在,完顏良弼就不可能是兇手,韋應奎這麼做,想是為了迎合上意,將完顏良弼定罪。我一開始還以為是金國使團的人在屍體上動了手腳,想不到竟是韋應奎。韋應奎不是什麼地位低下的仵作行人,堂堂的臨安府司理參軍,驗屍草率也就罷了,居然知法犯法,遮掩屍傷!」宋慈想到這裡,兩腮微鼓,很少見地臉色鐵青。
他轉念又想:「芮草融醋掩傷,甘草調汁顯傷,居然真有這種遮掩屍傷的方法。祁老頭只是一個義莊看守,他怎會懂得這些?韋應奎向他詢問遮掩屍傷之法,似乎知道他很懂驗屍之道。這個祁老頭,看來不簡單啊。」
劉克莊見宋慈神色數變,知道宋慈定然想通了什麼重要關節。他關心蟲娘的案子,問道:「怎麼了?是不是知道兇手是誰了?」
宋慈搖了搖頭,盯著蟲娘脖子上的掐痕,凝思片刻,忽然道:「走。」
「去哪裡?」劉克莊問。
宋慈應道:「錦繡客舍。」他有了一些新的猜想,為了驗證這些猜想,他必須走一趟錦繡客舍,這個此前他一直不想涉足的地方。
錦繡客舍位於太學東面,名字取錦繡前程之意,因為離太學很近,不少學子親屬和旁聽求學之人常在此落腳。一些進京趕考的舉子,心慕太學之風,也會來此處投宿。十五年前入臨安參加殿試的宋鞏,就是帶著妻子和年僅五歲的宋慈住進了這裡。如今十五年過去了,當宋慈又一次踏入錦繡客舍的大門,曾經那些滿是鮮血的畫面,不可避免地從記憶深處翻起,出現在他眼前。
與十五年前相比,錦繡客舍的瓦頂和檻牆皆已翻新,但整座客舍的規模大小並無變化,甚至連掌柜也還是當年那個叫祝學海的人,只是略微白了鬍子,花了頭髮。宋慈和劉克莊踏入錦繡客舍的大堂時,映入眼帘的是明窗淨几,一派井然有序。祝學海站在櫃檯後面,衣冠齊楚,渾身不見任何皺褶,便連鬍子也梳得整整齊齊。
祝學海正在仔細地擦拭櫃檯,櫃檯已被他擦得乾淨發亮,可他還是在檢查是否有還沒擦到的地方。見來了客人,他仔細擦淨了自己的雙手,微笑著道:「二位公子,是要投宿嗎?」
「掌柜,行香子房可還空著?」宋慈問道。
「行香子房已有住客了。菩薩蠻、鷓鴣天、定風波,就剩這三間房還空著……」祝學海的話戛然中斷,湊近了眼,看清宋慈出示的腰牌,上面「浙西路提刑司幹辦公事」的字樣,令他喉嚨一哽。
「我們是來查案的。」宋慈表明了來意。
「查案?」祝學海微微一愣。
「本月初四那天,行香子房應該有客人退過房。」宋慈問道,「掌柜對退房的客人可還有印象?」
「初四?退房?」祝學海想了想,回答道,「沒記錯的話,是一男一女兩位客人,那位女客人的臉上還有文身。」
宋慈一聽這話,知道祝學海說的兩位客人是袁朗和妹妹袁晴,道:「這兩位客人,此前是一直住在行香子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