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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慈又問:「巫易下葬時,沒有立碑嗎?」
「立了碑的。」真德秀皺著眉道,「奇怪,誰把碑移走了?」
宋慈向墳墓前的地面看去,那裡有一小塊翻新的土。他暗暗心想:「看來不久前有人將墓碑移走了。到底是何人所為?為何要移走一塊墓碑呢?移走墓碑之人,和來此祭拜之人,是同一個人嗎?」他略作沉思,問道:「老師,你可還記得墓碑上的刻字?」
「記得,刻著『巫易之墓』。」
「這麼簡單,沒別的字?」
「沒了,就這四個字。」
宋慈原本猜測,墓碑立在這裡整整四年,一直沒人動過,可他剛剛著手重查巫易的案子,便有人來移走了墓碑,或許是因為墓碑上有什麼不能讓他看見的刻字,哪知刻字竟是如此簡單。如此說來,移走墓碑之人,應該不是為了掩藏刻字,而是另有目的,只是目的是什麼,宋慈一時間猜想不透。
宋慈繞著墳墓走動,想看看墓碑被移到了何處,是被整個搬走了,還是被丟棄在了附近。
很快,在離墳墓十幾丈遠的一處枯葉堆中,宋慈發現了墓碑。這處枯葉堆是由竹葉和筍殼堆積而成,周圍都是林木,唯獨這裡是一小片竹林。墓碑在枯葉堆中露出了一角。宋慈將枯葉掃開,只見墓碑不是完整的一塊,而是碎裂成了好幾塊,像是被砸碎的,上面所刻「巫易之墓」四字也是四分五裂,殘缺不全,尤其是「巫易」兩個字,有明顯的被刮擦的痕跡。
宋慈暗暗奇怪:「不但要移走墓碑,還要砸碎,刮花刻字,巫易已經死了那麼多年,此人還不肯放過,莫非與巫易有什麼天大的仇怨?既然搗毀了巫易的墓碑,那應該不可能再祭拜巫易,看來移走墓碑之人,與祭拜巫易之人,並不是同一人。到底會是誰呢?」他又望著眼前這一小片竹林,心裡暗道:「何司業後背上的筍殼毛刺,會是在這裡蹭上的嗎?移走墓碑之人,或者祭拜巫易之人,會是何司業嗎?」看向竹林間的筍殼,並無多少破裂,似乎沒什麼人來這裡走動過。
宋慈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將這些疑惑先壓在心底。他回頭向山路望去,沒見劉克莊趕來。他吩咐幾個勞力將蓆子、木炭、酒、醋等物放下,然後在墳墓旁的一片空地上掘坑。
跟隨而來的,已有百餘人之多,全都聚集在周圍。眾人都覺得奇怪,心想宋慈明明說是來開棺驗骨,可是不去挖掘墳墓,反而在墳墓旁的空地上挖起坑來。眾人不知宋慈要幹什麼,私底下悄聲議論了起來。
宋慈抬起目光,掃視圍觀人群,將在場的每個人都打量了一遍。他開棺驗骨,雖說是想弄清楚巫易究竟是自盡還是他殺,但其實沒抱太大的希望。他從父親處學得了驗骨之法,知道怎麼查驗骨頭上的傷痕,但巫易是死於上吊和火焚,幾乎不會對骨頭造成什麼損傷,想從骸骨上找到痕跡,可以說是不可能的事。他對這一點心知肚明,之所以依然堅持開棺驗骨,無非是想打草驚蛇。他仔細打量圍觀人群,試圖找到神情舉止可疑之人。然而他將所有人打量了一遍,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宋慈打量完圍觀人群後,幾個勞力也已按照他的吩咐,在空地上掘出了一個五尺長、三尺闊、二尺深的土坑。宋慈又讓幾個勞力將劉克莊買來的木炭倒進土坑,再在附近撿拾了不少木柴,全都堆在坑中,點火燒了起來。
圍觀人群愈發好奇,指指點點,議論聲越來越嘈雜。
土坑中的火燒起來後,劉克莊也趕來了。
劉克莊不是獨自一人來的,而是帶來了幾個僧人。僧人們手持法器,來到巫易的墳墓前,擺弄法器,誦經念咒,做起了法事。這幾個僧人一看便經歷過一年多前淨慈報恩寺那場燒死德輝禪師的大火,要麼臉部有燒傷,要麼脖頸有燒傷,要麼便是手上有燒傷。
劉克莊不明白宋慈為何要掘坑燒火,指著火坑道:「你這是做什麼?」
宋慈沒有回答,看了看那些做法事的僧人,道:「你這又是做什麼?」
劉克莊小聲道:「你不經別人父母同意,便挖人墳墓,動人遺骨,這會驚擾亡魂,有傷陰德的。我去淨慈報恩寺里請僧人做法事,居簡大師就讓這幾位高僧來了。聽說這幾位高僧最擅長做法事,這一場法事做下來,好替你消災免禍。」
「世上本無鬼神亡魂,只要問心無愧,何懼災禍?」
「你看看你,又是這個樣子。你是問心無愧,可我問心有愧啊!總之我香油錢已經捐了,做法事也沒什麼壞處,等這場法事做完,再開棺也不遲嘛。」
宋慈沒再多說什麼,站在原地,靜心等候。
劉克莊環視四周,見圍觀之人眾多,想到這都是自己四處奔走、幫忙散布消息的結果,不無得意道:「看見沒?這可都是我的功勞。」
宋慈沒理會他,再次打量起了圍觀人群。
僧人們繼續做著法事,其間又有不少人趕來後山圍觀,漸漸已有數百人之多,其中有兩人,宋慈認得,是楊菱和她的婢女婉兒。楊菱依舊黑紗遮面,看不見神情。她沒有過來與宋慈打招呼,而是站在人群邊緣,靜靜看著僧人們做法事。婉兒倒是朝宋慈瞪了一眼,顯然還在氣惱宋慈在楊家唐突無禮、驚擾楊菱休息一事。楊菱與巫易的關係非同一般,她親身來看宋慈開棺驗骨,宋慈對此並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