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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人,你這番話好沒來由。我雖然素不喜歡茁兒,可他畢竟是我弟弟,我為何要自演這一出失蹤,將他藏在自己家中?」
「我若沒記錯,你曾說過,楊茁不是你的親弟弟。」
「那又如何?」
「你之所以把他藏起來,是因為你對此有所懷疑。」
「懷疑什麼?」
「楊茁的生母關盼盼,曾是熙春樓的角妓。熙春樓有人記得關盼盼當年懷孕之時,連她自己都不知孩子父親是誰,原本準備打掉胎兒,是楊岐山突然出面,認了那腹中胎兒,那胎兒才得以保全,關盼盼才得以贖身,被納入楊家為妾。」
「我還是聽不明白。」
宋慈從懷中取出一方手帕,那是在何太驥案中發現的藏在皇都春酒瓶里的手帕,上面題寫著巫易的《賀新郎》。「想暮雨濕了衫兒,紅燭燼,春宵到天明。湖那畔,遇水亭。」他抬眼看著楊菱,「你還要故作不知嗎?那好,我給你講個故事,或許你能聽得明白。」宋慈頓了一下,慢慢說道,「多年以前,曾有一富家小姐,與一書生私訂終身,卻遭父親反對逼婚,有情人不得終成眷屬,那書生更是自盡身亡。可這段情緣並未就此終結,只因遇水亭畔那一夜,那小姐便懷上了書生的骨肉。父親知曉此事後,逼迫小姐打掉腹中胎兒,可小姐對書生用情極深,想是寧死不從。眼看著小姐肚腹一天天隆起,父親怕家醜外傳,於是將小姐禁足於家中,這一禁足便是大半年,直到小姐將孩子生下來。家中突然多了一個孩子,這孩子遲早會長大,這事總有一天會傳揚出去,那該如何是好?父親想到了辦法,從外面找來一個懷孕的角妓,納為妾室,生下孩子,然後將這孩子送走,只留下小姐所生的孩子,聲稱是角妓所生,是自己老來得子。從此以後,本該是一對骨肉相連的母子,就這麼變成了同父異母的姐弟。
「可是日子一久,小姐漸生懷疑,因為她發現父親對那孩子實在太好了。那孩子是書生的遺腹子,父親痛恨書生,理應討厭那孩子才是,可父親對那孩子百般寵溺,仿佛真是他的親生兒子一般。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小姐當然會懷疑,懷疑當年送走的並非那角妓的孩子,而是她自己的孩子,她懷疑眼前的這個『弟弟』,也許真的就是她的弟弟。她或許問過父親,父親當然不會承認,也許會說他對那孩子的寵溺都是人前裝出來的。可這根本無法打消小姐的疑心,只會更令她生疑。為了辨別真假,她想出了一個法子,讓那孩子消失一段時間,看看父親是真著急,還是假關心,以此來判斷那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親生骨肉。」
宋慈講到這裡,見楊菱不再看他,而是側過頭,望著窗外絢爛的燈火。他繼續道:「汪記車馬行的店主說過,當年你退婚之後,曾被楊老爺禁足在家大半年,再出家門時,整個人憔悴不堪,仿佛變了個人似的。試問你在巫易已死的悲痛之中,又熬過了十月懷胎之苦,怎會不憔悴呢?關盼盼從三年前就發了瘋般到處尋找她的孩子,有時楊茁就在眼前,她還在四處尋找,那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孩子一生下來就被抱走了,她知道楊茁並非自己親生,卻又不敢把這事說出來,長此以往,鬱結於心,所以才變得瘋瘋癲癲。當日我準備去車馬行查轎子時,你曾對楊老爺說:『你為何這般著急?』試問楊老爺丟了獨子,難道不該著急嗎?你為何會有此奇怪一問?」
楊菱轉過臉來,目光冷淡,道:「宋大人,說了這麼多,你可有實證?」
「有沒有實證,這重要嗎?」宋慈道,「無論你心裡得到了怎樣的答案,楊茁終歸是無辜的。是當作一場姐弟間的玩笑,還是失蹤多日假裝被找到,總之請你早日將他放還。這麼多天過去了,還險些連累無辜之人受罪,這齣失蹤戲,是時候收場了。」
楊菱默然不語,又側過了頭,凝望窗外燈火。
宋慈站起身來,拉開了夏清閣的門。
許義謹遵宋慈之命,一直守在夏清閣門外寸步不離。他不敢忘記元欽的吩咐,很想知道宋慈深夜約見楊菱所為何事,恨不得貼在門上聽一聽兩人在裡面說什麼。可二樓這麼多人,他貼門偷聽,誰見了都會疑心,所以他不敢當眾這麼做。此時的劉克莊被趙飛和十幾個武學生恨恨地盯著,卻優哉游哉地自斟自酌,時不時吟上一二詞句,都是辛棄疾的詞作。他身前桌上,已堆放了三個皇都春的空酒瓶。
婉兒見宋慈出來,卻不見楊菱,忙進了夏清閣,道:「小姐,你沒事吧?」
楊菱依舊坐在窗邊沒動。
宋慈出了夏清閣,忽又回頭道:「楊小姐,你方才問我,巫易一案是否有進展。」
楊菱緩緩轉過頭來。
「巫易與何司業的案子,皆已查明。」宋慈道,「明日一早,我會在太學岳祠當眾揭開這兩起案子的真相,揪出殺害巫易和何司業的真兇。楊小姐欲知究竟,明早來太學即可。」又轉頭向許義道:「許大哥,煩你將查明真相一事告知元大人。明早還要勞你來岳祠,將上次開棺驗骨時的檢屍格目帶給我。」說完,招呼了一聲劉克莊,又朝牆壁上那首《點絳唇》看了一眼,下樓去了。
揭開真相之語來得太過突然,楊菱一怔,呆坐在那裡。許義也驚立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眼看著宋慈的背影消失在了樓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