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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慈沒聽說過皇甫坦的名頭,但他知道顯仁皇太后,那是高宗皇帝的生母,曾在靖康之變中被金軍擄走,紹興和議後才得以迴鑾臨安,高宗皇帝對她倍加侍奉,皇甫坦能治好她的目疾,高宗皇帝自然是厚加賞賜。他道:「你師父與劉鵲既然師出同源,那他們二人之間,不知誰的醫術更高?」
白首烏朝高良姜和羌獨活看了一眼,稍微猶豫了一下,道:「若論醫術,先師做過太丞,曾為光宗皇帝和當今聖上治過病,應是先師更勝一籌。」
「那可不見得。」高良姜忽然插嘴道,「前年韓太師溺血,師伯去了好幾次都沒能治好,最後還是我師父出的驗方,以牛膝一兩、乳香一錢,以水煎服,三兩日便藥到病除,為此韓太師還賞了師父不少金子。再說了,師父近來著述《太丞驗方》的事,醫館裡人人都知道。過去敢著醫書留於後世的大夫,像張仲景、孫思邈等人,哪個不是神醫妙手?師父敢著述醫書傳之後世,足可見他老人家的醫術有多麼高明。只是不知誰背地裡眼紅,不但將他老人家殺害,還將他即將完成的《太丞驗方》給偷了去。」說罷朝白首烏冷眼一瞪。一旁的羌獨活也朝白首烏斜去了目光。
白首烏平日裡說話做事,常給人一種與世無爭的感覺,可這番言論關乎師父醫術的高低,他似乎不甘心退讓,道:「著述醫書,並非只有師叔如此,師祖生前就曾著有醫書,先師也曾著過醫書,收錄了許多獨到的驗方,只是先師將所著醫書視若珍物,常帶在身邊,最後不幸毀於淨慈寺的那場大火,沒能留存下來。再說給韓太師治病,師叔只是治好了那麼一次,過去韓太師身子抱恙,一直都是請先師去看診,先師已不知為韓太師治好過多少病痛了。」
高良姜道:「好啊,師父剛死,你便硬氣了,敢跟我這麼說話了。你師父是給韓太師治過那麼多次病痛,卻把韓太師的身子越治越差,染病抱恙的次數越來越多。這兩年換了我師父看診,韓太師的身子卻是日漸康健,再沒有生過什麼病。」
「可是韓太師昨天才派人來,說他患有背疾,請師叔今日去南園看診。」白首烏言下之意,是說高良姜稱韓侂胄再沒有生過病,那是在睜著眼說瞎話。
高良姜正要還口,宋慈忽然道:「韓太師病了?」他記得上次去韓府拜見韓侂胄時,韓侂胄曾當著他的面舞過劍,兩天前破西湖沉屍案時,韓侂胄也曾出現在臨安府衙,其人看起來一切皆好,不像是有病痛的樣子。
白首烏應道:「昨天上午夏虞候來了醫館,說近來這段日子,韓太師後背不太舒服,時有刺痛之感,常常難以睡臥,請師叔今日一早去吳山南園看診。」
宋慈知道白首烏所說的夏虞候應該是夏震,道:「韓太師既然病了,為何不……」
話未說完,醫館大門方向忽然傳來聲音道:「宋慈,不是說過你不能查此案嗎?」
這聲音聽著耳熟,是喬行簡的聲音。宋慈轉頭望去,果然是喬行簡到了,隨同而來的還有文修和武偃。他向喬行簡行了一禮,道:「是大人命我來查無名屍骨的案子。」
「那你該去的是淨慈報恩寺後山,而不是這劉太丞家。」喬行簡來到宋慈身前。
這時石膽從家宅那邊回來了,祁老二背著空筐,跟著石膽回到了醫館大堂。祁老二得了炭墼錢,向居白英躬身道謝。居白英沉著老臉,看起來大不耐煩。石膽趕緊揮手,打發走了祁老二。
宋慈看了看走出醫館的祁老二,在劉克莊耳邊低語了幾句。劉克莊點點頭,快步走向大門,追出了醫館。
劉克莊走後,宋慈將自己去淨慈報恩寺後山查驗墓土,在土坑和土堆里先後發現一段燒過的紫檀木和獅子玉飾,又查得劉扁生前摔斷過左臂,綁有紫檀通木正骨,以及獅子玉飾是劉扁的獐獅玉等事,逐一向喬行簡說了,最後道:「無名屍骨已能確認是劉扁,我來劉太丞家,是為了追查無名屍骨的案子。」他拿出那段燒過的紫檀木和獐獅玉,還有劉太丞家的那段紫檀通木,一併呈給喬行簡過目。在此期間,劉克莊已去而復返,回到了宋慈身邊。
喬行簡看過之後,道:「我還當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起案子,想不到竟能牽扯上關係。」他將這些東西一一還給了宋慈,「泥土裡還藏有線索,我身在現場卻沒能發現,當真是天大的疏漏。宋慈,你驗得這些線索,這麼快便查出無名屍骨的身份,實屬難能可貴,值得好生嘉獎。」
喬行簡貴為提點刑獄,面對身為屬官的宋慈,還是當著這麼多外人的面,竟能坦然承認自己的疏漏,不僅沒為自己做任何辯解,反而毫不吝嗇地誇讚宋慈,這讓一旁的劉克莊頗感意外。之前劉克莊還將喬行簡想成是那種笑裡藏刀的官員,然而僅憑當眾認錯這一點,喬行簡便絕非那樣的人。劉克莊再看喬行簡時,目光為之一變,眼神中大有敬意。
「喬大人過譽了。」宋慈道,「不知大人突然到此,所為何事?」
喬行簡微微一笑,道:「不是你提醒我來的嗎?」話音一落,便朝貼有封條的書房走了過去。文修快步上前,揭下封條,推開了房門。
喬行簡步入書房,徑直走到書案前。他朝書案上擺放的書冊、燭台和筆墨紙硯看了看,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他將上身慢慢地伏在書案上,一如劉鵲死後的樣子,就此良久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