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頁
來來去去的香客中,宋慈和劉克莊並肩在靈壇前請香祭拜。祭拜完後,宋慈走向靈壇一側的居簡和尚,與居簡和尚說了些話,然後行了一禮。居簡和尚向他合十還禮。他又看了一眼居簡和尚身邊的幾個僧人,那是當初開棺驗骨時被劉克莊請去做過法事的幾個僧人。他向那幾個僧人行禮,幾個僧人也都合十還禮。
從淨慈報恩寺出來,宋慈和劉克莊一路下山,又一次來到了蘇堤上。
昨夜一場小雨,今晨的西湖水霧縹緲,柔似輕紗,遠處幾座山峰若有若無,宛若仙境。西湖風景正好,往來遊人絡繹不絕,宋慈卻沒看一眼,一路微低著頭,若有所思。
劉克莊見宋慈如此,道:「案子都已經破了,你還煩什麼心?要說煩心,也該是我煩心才對。」一踏上蘇堤,他自然而然又勾起了當日初遇蟲娘時的記憶。
宋慈忽然停住腳步,似在自語,又似對劉克莊道:「不對。」
「什麼不對?」
「你可還記得,蟲娘首次點花牌時的場景?」
這一問來得極突兀,劉克莊不明白宋慈是何用意,道:「當然記得。」
「我記得你說過,蟲娘首次點花牌時登台獻藝,曾沖台下一笑,那一笑看似衝著所有人,實則是沖夏公子一人在笑。」
劉克莊嘆了口氣,道:「是啊,蟲娘早就心有所屬,她那一笑,是沖夏公子一人笑的。」
「我開棺驗骨那天,你從淨慈報恩寺請了幾位僧人,去巫易墳前做法事。當時人人都在看僧人做法事,楊小姐也在看,可別人的目光會在幾個僧人之間游移,有時也會看向別處,唯獨楊小姐的目光一直盯在一位僧人的身上。」
「你是說,楊菱此舉,和蟲娘只衝夏公子笑是一個道理?」
「我雖不解女子心思,但在眾人之中,從始至終只注視一人,必有原因。雖說女子化妝再平常不過,可楊小姐平日深居簡出,出門也總是黑紗遮面,那她為何要化妝呢?我在想,巫易有沒有可能還沒死。」
「難道楊菱注視的那位僧人就是巫易?」
宋慈搖頭道:「我問過居簡大師,那位僧人法號彌音,身形高大,與巫易不符。巫易應該就是彌苦。」
「這不就對了,方才在靈壇那裡,你也問過居簡大師,居簡大師都說了,彌苦當年已被燒死,寺中僧人都見到了他的屍體,還能有假?」
「寺中僧人看見的那具屍體,已經完全燒焦,巫易能假死一回,未必就不能假死第二回 。」宋慈道,「還有一事,我一直不解。」
「什麼事?」
「真博士曾提到,何司業死前幾日,與他在瓊樓喝酒,當時何司業有些焦慮不安,言談之間,提及他若是死了,就把他也葬在淨慈報恩寺後山。何司業說這話時的樣子,就好像他知道自己會死一樣。可據李青蓮死前所言,他是在何司業死的那一晚,才找到何司業表明身份,追問李乾的死。試問在那之前,何司業又怎會知道跛腳李就是李青蓮,又怎會知道李青蓮會殺他報仇呢?」
停頓了一下,宋慈又道:「四年前的舊案也有疑點。我看過提刑司的案卷,李乾的口鼻內積有大量菸灰。要知道巫易和何司業都不懂刑獄,慌張之下用鐵鏈懸屍,從外面鎖門,可謂錯漏百出,又怎會知道往口鼻里塞入菸灰?由此可見,要麼是李乾被吊起來時,胸肋處雖受致命傷,但還沒有斷氣,他其實是被吊在空中活活燒死的,要麼便是此案另有隱情。只可惜四年前的證據都已銷毀,涉案之人都已死去,要繼續追查,恐怕只有去找當年查辦此案的元提刑。」
劉克莊道:「你已經多次得罪元提刑,你去找他,他肯告訴你嗎?再說此案已經了結,真兇已經伏法,你何必再費那心思?倒不如像我一樣,每天瀟灑過活,多好。」說到此處,他心中不禁暗想:「劉克莊啊劉克莊,你拿什麼去說教別人?你時時刻刻念著蟲娘,哪裡又瀟灑了?」
「半月限期未到,我奉旨查案,就該一查到底。」
劉克莊知道宋慈的脾性,道:「也罷,需要我幫忙時,你知會一聲就行。」話音剛落,他突然眉頭皺起老高,叫道:「好啊!不是說初一、十五才出來擺攤算命嗎?這才初五,又來招搖撞騙!」他向蘇堤一側快步走去,那裡擺著一個算命攤,一桿「一貫一貫,神機妙算」的幡子底下,一個算命先生正攔住一位過路姑娘算卦,正是薛一貫。
劉克莊走近算命攤,聽薛一貫又在對那過路姑娘說著「印堂發黑」「血光之災」等危言聳聽的話。他大大咧咧往攤前凳子上一坐,道:「算命的,可還記得本公子?」
薛一貫打量了劉克莊幾眼,認了出來,道:「喲,這不是上回算卦的那位公子嗎?」
「記得就好。」劉克莊道,「你上次咒我斷弦,又咒我娘親,那是一點也不准,半點也沒應驗,你還好意思再來這裡擺攤騙錢。」
那過路姑娘聽劉克莊這麼一說,白了薛一貫一眼,逕自走了。
薛一貫忙道:「姑娘,你已大禍臨頭,莫走,莫走啊……」眼見那過路姑娘頭也不回地去了,長嘆一口氣,向劉克莊道:「公子,我薛一貫算卦一向靈驗,何曾有過不准?這種話,你可不能當眾說啊。」
「你上次說我親近的女人有難,可這麼多天了,什麼事也沒有,這你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