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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太學饅頭,每個饅頭上點著不同顏色的小點,代表不同的內餡。
一見太學饅頭,宋慈眼睛頓時為之一亮。他也不客氣,緊挨劉克莊坐下,拿起一個點著紅點的糖肉餡太學饅頭吃了起來。
劉克莊看了看周圍,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到牢獄裡來,真實的牢獄遠比他想像的更加骯髒穢臭,嘆道:「重回臨安的首個除夕,本想著遊街賞燈,說不定還能邂逅某位紅顏知己,成就一段佳話。這下可好,只能在這提刑司大獄中,與你宋慈大眼瞪小眼了。」
他調侃一番,見宋慈只顧大嚼大咽,仿佛壓根沒聽他說話,忍不住搖了搖頭:「宋慈啊宋慈,我真是打心底佩服你。別人受冤入獄,吃東西都是難以下咽,你倒好,一點不受影響,還比平時吃得更歡。」
宋慈幾口便將整個糖肉餡太學饅頭吃盡,拿起另一個點著綠點的筍絲餡太學饅頭,道了句:「多謝你帶的太學饅頭。」又大嚼大咽起來。
「你慢點吃,當心噎著。這些太學饅頭都是給你準備的,我可喜歡不來。」劉克莊拿住酒瓶,拔掉瓶塞,湊在鼻前一聞,頓時一臉舒爽神氣,「還是這東西好啊!」取出酒杯,滿滿斟上。他高舉酒杯,道:「在提刑司大獄中守歲,如此有意思的經歷,人生能有幾回?來,宋慈,你我幹上一杯!」
宋慈舉起太學饅頭,與劉克莊的酒杯相撞,一個大咬一口,一個痛飲一杯,彼此相視一笑。
一杯酒下肚,劉克莊臉色微紅,道:「你知不知道,昨天你被抓的時候,可把我嚇得不輕。那姓韋的身為司理參軍,查起案來竟如此草率,幸虧你沒被抓去府衙,不然以那姓韋的為人,指不定會耍些下賤手段,用些嚇人的酷刑,逼你認罪。」
「韋司理雖然查案草率,但未必就會用刑逼供,你想多了。」
「我可沒想多。如今這世道看似太平,實則奸貪當道,那些貪官污吏所做的壞事,只會比你我能想到的更多更壞。你也是,明明能自證清白,還任由那姓韋的抓起來,既不爭也不辯。我當時若不出來阻攔,難道你就任由姓韋的抓走不成?」
「韋司理到岳祠後,查驗草率,舉止敷衍,想是休沐在即,不甚耐煩。我當時若與他爭辯,不僅毫無益處,還會適得其反。再說爭不爭辯,我都是最有嫌疑之人,都會被抓入牢獄受審,這一點,我早就想清楚了。」
「也罷,總之不去府衙,不用和那姓韋的打交道,便是好事。」劉克莊又飲了一杯酒,拿起筷子,夾起了菜餚。
兩人一邊閒聊,一邊享用美酒佳肴。待到吃飽喝足,宋慈將嘴巴一抹,道:「時候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你放心吧,今夜除夕,元提刑不會來大獄的,牢頭那裡我也打點過了,我可以待到天亮再走。」
「這裡不是你待的地方。」
「難道這裡就是你待的地方?我只在這裡待一晚,你卻不知要待多久。能在上元節前查出真兇,那是最好的,可我就怕查不出來,到時候你……」劉克莊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又道,「何太驥平素處事嚴苛,不近人情,學官里除了歐陽嚴語,就數他最難相處。他仗著司業權威,對學子肆意處罰,動不動就德行記過,太學裡沒幾個學子不記恨他。聽說他以前還是上捨生時,就曾逼死過一位同齋,他是死得一點也不冤。你說他死就死吧,偏偏要連累你……」
「何司業曾逼死過同齋?」宋慈打斷了劉克莊的話。
「我也是今天才聽真博士說起此事,說是四年前,何太驥還是養正齋的上捨生時,曾揭發一位名叫巫易的同齋私試作弊。巫易因此被逐出太學,終身不得為官,一時想不開,竟上吊自盡了。你猜猜,巫易是哪天自盡的?是臘月二十九。你再猜猜他是在何處上吊的?你定然想不到,與何太驥一樣,也是在岳祠!」
宋慈心裡暗想:「四年前?臘月二十九?岳祠?」抬眼看著劉克莊,道:「是四年前那場大火?」
「正是。」劉克莊道,「你我入學將近一年,只聽說四年前有人祭拜岳武穆,不慎引起大火,將岳祠燒了個精光,卻不知那場大火另有隱情,正是那巫易上吊自盡時放的火。更奇的是,巫易上吊時,你猜他用的是什麼?」
「莫非也是鐵鏈?」
「對,就是鐵鏈,也是岳祠神台上供奉的那條鐵鏈。」劉克莊道,「時隔四年,何太驥與那巫易的死竟然一模一樣,這可真是奇了。」
「如此重要的事,為何一直沒聽人說起過?」
劉克莊挪了挪屁股,向宋慈挨近一些,壓低了聲音,像是怕人聽見,實則大獄中空空蕩蕩,除了他和宋慈再無別人:「你想想,太學驅逐學子,反逼得學子自盡,如此有損太學聲譽的事,自然不允許傳揚出去。四年前知曉內情的人,除了祭酒和一些學官,便是當年與何太驥、巫易同在養正齋的上捨生,真博士便是其中之一。祭酒和學官是太學的人,自然不會外傳,那些上捨生為各自前途考慮,也不敢亂傳此事。如今那些上捨生都到各地為官去了,留在太學做學官的,只有何太驥和真博士兩人。何太驥沒兩年便當上了司業,真博士卻一直沒升遷過,始終是個太學博士。何太驥當上司業後,執掌太學一切教令,知道此事的人,就更不敢談論了,所以我們入學近一年,才一直沒聽人提起過。昨天在岳祠,幾百人聚在那裡,人多口雜,祭酒和學官自然也不會當眾提起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