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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月娘轉了性子,」宋慈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月娘啊,生得那叫花容月貌,可就是性子不好。在咱熙春樓里,她只對雲媽媽還算有些尊重,對其他人都看不上眼,無論何時,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她忽然對那傻大個各種照顧,可不是轉了性子嗎?」
宋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只聽張三石又道:「要不是性子不好,這月娘早就是咱熙春樓的頭牌了。她有頭牌的姿容,也有許多恩客來捧她的場,可雲媽媽就是沒有捧她做頭牌的意思,就連容貌不如她的琴娘都試著捧過,偏偏就不捧她,還不是因為她性子不招人待見。」
宋慈又問:「月娘偷跑之後,袁朗去找過她嗎?」
「那傻大個才不管月娘呢,他成天就知道吃飯、幹活、睡覺,再就是尋找他失散多年的妹子。好不容易把妹子找著了吧,想一起回鄉去,結果那傻大個剛出城就弄丟了盤纏,只好又跑回來做活攢錢,你說他是不是傻到家了?」
「袁朗還有一個妹子?」
「是啊,那傻大個是從瓊州鄉下來的,聽說他有個妹子,從小就被拐走了,後來抓到拐他妹子的人,說是把他妹子賣到臨安的春歸樓做奴了。他跑來臨安找他妹子,當時已經過了好多年,春歸樓早就沒了,沒人知道他妹子去了哪裡。他花光了盤纏,走投無路,有一次來熙春樓打聽消息時,雲媽媽見他生得壯實,便留他在樓里幹活,他就此在熙春樓待下了,一待便是兩年。前不久他終於找到了妹子,聽說是在乞丐堆里找著的,接著就去雲媽媽那裡結了工錢,要回瓊州鄉下去。」
「袁朗帶妹子回鄉,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前幾天。」
「到底是哪天?」
「小人想想……好像是初四……對,就是初四。那天小人難得休假一次,夜裡去中瓦子街看戲,從戲樓子裡出來時,在街邊碰見了那傻大個,當時他推著一輛車,載著他的妹子要出城。小人看了一眼他那妹子,嘖嘖嘖,滿臉的文身,模樣比他還丑,手腳時不時抽幾下,一看腦袋就不好使。」
「袁朗妹子臉上有文身?」
「是啊,那文身奇形怪狀的,瞧不出來文的是什麼。」
宋慈暗覺奇怪,一個女人怎麼會有文身,而且還是文在臉上?除了文身,他還察覺到張三石方才那番話有些不對勁。按常理來講,要啟程遠行,通常都是一大早出發,就算不是早上動身,至少也是白天,誰會選擇夜裡啟程?除非是遇到了什麼急事,非動身不可。他又暗想:「中瓦子街就在府衙東邊不遠,也就是說,那裡離清波門很近,袁朗出城時經過那裡,極可能他是打算走清波門出城。正月初四晚上,不就是蟲娘在清波門失蹤的那夜嗎?」想到這裡,他立刻追問道:「你那晚是什麼時辰遇見袁朗的?」
「時辰不大清楚,反正是深夜。小人看的是最後一場戲,肯定很晚。當時街上沒多少人,一些浮鋪攤點都收攤了。」
「如此一來,不但地點對上,時間也對上了。袁朗若是深夜從清波門出城,會不會遇上蟲娘呢?」宋慈暗自思索,「蟲娘死後,身上的首飾不見了,荷包空了,不排除謀財害命的可能。袁朗當天曾收拾過蟲娘的金銀首飾,他是知道蟲娘私奔時帶了很多錢財的。倘若他出清波門時遇到孤身一人的蟲娘,會不會心生歹念?」轉念又想,「可他若真殺了人劫了財,理應儘快逃離臨安,逃得越遠越好才對,怎麼會又返回熙春樓做活呢?就算丟了盤纏,在自己做下的命案面前,總不至於以身犯險,又重回險地吧。」
就在宋慈疑惑之時,巷子裡傳來了腳步聲,袁朗一手提著鹽罐子,一手端著碗魚羮,向熙春樓的側門走來。
「喲,回來得這麼快。」張三石接過袁朗手中的鹽罐子和魚羮,推開了側門,「二位公子,灶房急著用鹽,雲媽媽又嘴饞,小人這次是真要去忙了。」他平白無故得了兩串錢,喜滋滋地去了。
從頭到尾,一直都是宋慈一個人在問話,劉克莊偶爾從旁協助,趙之傑和完顏良弼則始終一言不發地旁觀。
劉克莊抬頭看了看天,陰雲密布了許久的天空,此時終於飄起了雨絲。可是哪怕下起了雨,趙之傑和完顏良弼也依然不回馬車,不進熙春樓避雨,而是杵在原地不動。劉克莊大為不悅,卻又沒什麼好法子將金國二使趕走。
宋慈倒是對此渾不在意,見袁朗提起兩隻空桶,跟著張三石就要進門,連忙道:「袁朗,月娘是死是活,你當真一點也不在乎嗎?」
袁朗沒有回話,腳下也沒作停頓。
宋慈上前兩步,一把拉住了袁朗:「月娘當真是去淨慈報恩寺祈福才失蹤的嗎?」
這一次袁朗開口了,搖著頭,嗓音很粗沉:「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什麼都不知道?」宋慈語氣一變,朝袁朗腳上瞧了一眼,見袁朗穿著一雙布鞋,鞋面上繡著一對精緻小巧的月牙兒,「你和月娘明明早已私訂終身,她去淨慈報恩寺祈福,就是為了祈求早日贖身,能與你雙宿雙飛。如今她失蹤了大半個月,你卻沒事人似的。你那麼在乎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子,不該是如此鐵石心腸的人才對。」
袁朗抬起頭,有些詫異地看著宋慈,似乎沒想到宋慈竟會知道這麼多事。他只看了宋慈這麼一眼,旋即又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