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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慈講到此處,停頓了一下,接著道:「臘月二十九一早,五更剛過,天未明時,太學司業何太驥被發現懸屍於岳祠之中。事後驗明何司業死於他殺,又在何司業住處的窗縫中發現他本人的斷甲,證明何司業是在自己家中被人勒死後,再移屍至岳祠,懸以鐵鏈,隔空點火,想偽造成自殺。可若真要偽造自殺,將何司業懸於其住處即可,何必大老遠移屍到岳祠來,還特意用鐵鏈懸屍?其實早在四年前,岳祠便發生過一樁命案,死者名叫巫易,是當時太學養正齋的上捨生,同樣是鐵鏈懸屍,同樣是現場失火。何司業一案,與四年前的巫易案極為相似,許多細節都能對上。由此可見,兇手將何司業移屍岳祠,並不是為了假造自殺,而是為了模仿當年的巫易案。
「然而時隔四年,兇手何以要模仿這樁舊案?當年何司業、巫易,還有同齋的真博士、李乾,號為『瓊樓四友』,彼此關係親密。可就是如此親密的關係,何司業卻為了這位楊菱小姐,與巫易大吵一架,還揭發巫易私試作弊,害巫易被逐出太學,終身不得為官,最終在岳祠自盡。兇手不惜錯漏百出,也要按當年巫易的死狀來布置何司業的死,那是要把巫易之死原封不動地報還在何司業身上,若我猜測不錯,兇手這是在為巫易報仇。」言語間提及楊菱時,宋慈指了一下站在不遠處的楊菱,圍觀人群紛紛投去目光。楊菱黑紗遮面,目光冷淡,不為所動。楊岐山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兒,原本神色的他,一想到女兒和巫易的事,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
韓侂胄道:「照你這麼說,兇手為巫易報仇,莫非他是巫易的親朋故舊?」
「不錯,兇手正是巫易的親朋故舊。」宋慈道,「巫易家在閩北蒲城,死後葬在淨慈報恩寺後山。蒲城與臨安相隔頗遙,四年來,極少有親朋故舊到他墳前祭拜,每逢他祭日,常常只有真博士和楊菱小姐會去祭拜他。可是何司業遇害之後,我到淨慈報恩寺後山開棺驗骨時,卻發現巫易墳前多了三支燃盡的香頭,當時真博士和楊菱小姐尚未去祭拜過,可見祭拜之人另有他人。既然要祭拜巫易,想來該是巫易的親朋故舊,可奇怪的是,巫易的墓碑卻被搗毀丟棄,碑上所刻名字也被刮花,倘若是祭拜之人所為,似乎此人與巫易並非親朋故舊那麼簡單,更像是結有深仇大恨。」
「這是為何?」韓侂胄道。
「太師覺得奇怪?」
韓侂胄點了一下頭。
「不瞞太師,起初我也覺得奇怪,以為祭拜之人和搗毀墓碑之人不是同一人,直到後來我想明白了一點,才知道這是同一人所為,而且合情合理。」宋慈向不遠處的元欽看去,「元大人,當日我開棺查驗巫易骸骨時,你也在場。巫易的肋骨上驗出血蔭,證實巫易當年不是自盡,而是死於胸肋被刺,這你也是認可的。」
元欽點了點頭。
「當年查驗巫易的屍體時,元大人可發現他胸肋處有傷口?」
「當時屍體被大火燒焦,體表傷口無從查驗。」
「體表傷口雖無從查驗,但巫易死於胸肋被刺,現場該留有血跡才是。」
「當時岳祠被燒成灰燼,現場哪還看得到血跡?」
「旁人看不到,那是不懂刑獄檢驗,可你身為提刑,只要你想,就一定能看到。」宋慈道,「岳祠的地面是用地磚鋪砌而成,一旦沾染血跡,哪怕兇手事後清洗過,也只能洗淨地磚表面,地磚縫隙中卻難以清洗,定會有血液殘留。即便一場大火燒過,地磚縫隙中的血液也難以辨別,但還有血液浸入泥土,只需掘開地磚,以酒醋蒸土,血跡自然顯現。」
元欽略微想了一下,道:「你說的不錯,當年是我一時疏忽,以致查驗有誤,錯斷了此案。」
「當真只是一時疏忽嗎?」
「身為提刑,查驗疏忽,未能明斷案情,是我失職。此事我自會上奏朝廷,朝廷如何處置,我都接受。」
韓侂胄聽到這話,嘴角微微一抽。
宋慈拿出許義帶給他的檢屍格目,道:「元大人,這是我查驗巫易骸骨時所錄的檢屍格目。當日開棺驗骨時,除了血蔭,我還發現了另一處異樣。巫易的左右腿骨長短不一,略有出入,像是將兩個人的腿骨,各取一條,拼在了一起,你可知這是為何?」
元欽接過檢屍格目,只見格目條理清晰,記錄翔實。他一眼便看到了宋慈所說的異樣之處,不禁皺眉道:「為何?」
「我一開始懷疑,有人曾動過巫易的骸骨,用他人腿骨加以替換。可我仔細查驗,兩條腿骨色澤完全一致,沒有任何差異,應該是同一時間下葬,不可能是後來替換的。」宋慈說到這裡,直視元欽,「元大人,當年你查驗巫易屍體時,可有發現他兩腿長短不一?」
「這個我沒有留意。」
「兩腿長短不一,腿腳必定有所不便。」宋慈說著轉向真德秀,「老師,你是瓊樓四友之一,當年與巫易交好,又同住一座齋舍。你仔細回想一下,當年巫易行走之時,腿腳可有不便?」
真德秀搖頭道:「巫易走路很正常,腿腳沒有毛病。」
「既是如此,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巫易墳墓中的那具骸骨,」宋慈道,「其實根本就不是巫易。」
此言一出,聞者皆驚,四下里議論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