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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行簡頗為讚許地點了點頭,道:「傳聞果然不假,你的確精於驗屍驗骨。」話題忽然一轉,「你身為太學學子,日常起居應該都是在太學吧?」
宋慈應了聲「是」。
「那我倒要問問,我今早到任一事,眼下並無多少人知道,你既然身在太學,如何得知我已到任,這麼快便趕來提刑司見我?」
宋慈如實說了黃五郎報信一事,道:「不瞞喬大人,我與那對桑姓父女都來自閩北建陽縣,有鄉曲之情。我此番求見大人,是為他父女二人而來。」
「原來如此。這對姓桑的父女此前住在梅氏榻房,曾請過劉鵲去看診,那叫桑榆的女子昨日去了劉太丞家,當面向劉鵲道謝,還送去了一盒親手做的糕點。劉鵲吃過糕點後,當晚在醫館書房中伏案而死,屍體嘴唇青紫,舌有裂紋,膚色青黑,渾身遍布小皰,此乃被砒霜毒死之狀。劉鵲一日三餐經查驗無毒,書房門窗從裡面上閂,不可能有外人進入下毒,事後經我查驗,是桑榆送去的那盒糕點下有砒霜。這對姓桑的父女,本是來臨安做貨擔生意,如今上元佳節將至,他們卻突然從梅氏榻房退房,雇了牛車要離開臨安,幸好我派武偃及時攔截,將他們在清波門追了回來。這對父女有極大嫌疑毒殺了劉鵲,你說是為他父女二人而來,難道是想求我網開一面,放了他們二人嗎?」
宋慈聽了這番話,才知桑氏父女是如何與劉鵲之死扯上了關係。他搖了搖頭,以示自己絕無此意,道:「喬大人,你說劉太丞家的書房門窗從裡面上閂,劉鵲是在房中伏案而死?」
「不錯。」
宋慈略微一想,道:「敢問喬大人,桑榆送去的那盒糕點,事後是在什麼地方發現的?」
「糕點擺放在書案上,就在劉鵲的身邊。」
宋慈微微皺眉,道:「倘若真是桑榆姑娘下毒,此舉未免太過明顯了些。在自己送去的糕點裡下毒,這糕點事後還留在現場,不是等同於告訴別人,下毒的是她自己嗎?」
喬行簡道:「查案最忌有先入之見,你這麼說,豈不是先認定了下毒的不是桑榆?」
宋慈卻道:「喬大人方才說了那麼多,不也是持先入之見,認定下毒的便是桑榆姑娘嗎?」語氣之中透著剛直。
喬行簡聽了這話,神色微微一變,雙眼直視著宋慈。宋慈不為所動,用同樣的目光直視著喬行簡。文修跟了喬行簡多年,還從未見過有哪個下屬官吏,敢用這等語氣跟喬行簡說話,敢用這般眼神與喬行簡對視,不由得面露驚訝之色。
劉克莊趕緊挨近宋慈身邊,偷偷拉扯宋慈的衣袖,心裡暗道:「你個直葫蘆,來的路上對你千叮嚀萬囑咐,叫你見了喬行簡好生說話,將查案之權爭取過來,你明明答應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又犯了直脾氣,三言兩語便把話說死了?」連連沖宋慈使眼色,示意宋慈趕緊服軟道歉。
哪知宋慈卻道:「聖上以上元節為限,破格擢我為提刑幹辦,眼下期限未到,我想接手劉太丞一案,望喬大人成全。」
喬行簡聽了這話,忽然大笑起來,笑聲甚為直爽。
劉克莊將眼睛一閉,心道:「你剛把話說死,立馬又去提要求,還是用這麼強硬的口氣,別人能答應嗎?宋慈啊宋慈,有時你那麼高深莫測,有時怎麼又這般木訥?」心想喬行簡這陣笑聲雖然聽起來直爽,可官場上笑裡藏刀的人實在不少,宋慈言語衝撞了喬行簡,喬行簡必不會答應宋慈所求。
果不其然,喬行簡笑聲一頓,道:「你這人很合我的脾胃。不過查案講究明公正道,不徇私情,你既與那父女二人是同鄉,他們二人所牽涉的案子,自然不能由你來查。」
劉克莊忙道:「喬大人,宋慈說話雖然直,可他行事一向不偏不倚,此前所查的岳祠案和西湖沉屍案,哪怕涉及當朝權貴,他也是公正不阿。劉太丞一案若是交給他查辦,他必會持心公正,明辨是非,絕不會徇私廢公的。」
「劉太丞一案,我自會秉公查處,桑氏父女若沒殺人,我自會還他們清白。宋慈,我昨日便到了臨安,城裡城外走訪了一日,市井百姓說起你,都道你奉旨查案,不畏權貴,敢將韓太師之子下獄,對你是交口稱讚。倘若你當真有心查案,」喬行簡朝停放枯骨的草蓆一指,「那這具無名屍骨的案子,便交由你來查,如何?」
宋慈看了看那具無名屍骨,幾乎沒有任何猶豫,拱手應道:「宋慈領命。」又道,「不知我可否以同鄉身份,去獄中探視桑氏父女?」
喬行簡點頭道:「這個自然可以。」當即吩咐文修,帶宋慈前去提刑司大獄,監督宋慈探視過程的同時,也將發現無名屍骨的經過講給宋慈知道,以便宋慈接手此案。他吩咐完後,獨自離開了偏廳。
文修道:「宋提刑,我叫文修,是喬大人的書吏,請吧。」說著,領著宋慈和劉克莊離開偏廳,很快來到了提刑司大獄。
桑老丈和桑榆分別被關押在兩間不相鄰的牢獄中,宋慈先見到的是桑老丈。
桑老丈原本佝僂著脊背,蹲坐在牢獄的角落裡,見宋慈和劉克莊來了,顫巍巍地起身,渾濁的老眼中泛出一絲亮光,道:「宋公子,劉公子,是你們……」
宋慈道:「老丈不必起身,你身子可還好?」
桑老丈嘆道:「一把老骨頭了,好與不好,不打緊……只是可憐了榆兒,她真沒有害過人,她是被冤枉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