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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死難之人火化,是在中秋當天?」宋慈眉頭一凝。
「是在中秋當天。」居簡和尚應道,「當時寺中救治傷者,清理火場,搜尋屍體,甚為忙亂,一直到入夜之時,才火化了所有死難之人。」
宋慈暗暗覺得有些奇怪。他聽說過僧人死後通常不行土葬,而是火化成灰,這在佛門中稱之為荼毗。皇帝下詔火化僧人,築壇祭祀,這並不奇怪,奇怪的是火化似乎來得太快了些。大火焚毀寺院,死了十四個人,事後不是該追查起火原因,查清是意外失火還是人為縱火嗎?按理說,屍體上可能會留有線索,比如岳祠案中的何太驥,可以通過查驗死者是死於大火還是死後焚屍,進而追查起火原因,所以應該等所有疑問查明之後,再火化死難之人的屍體,可為何大火後不到一天時間,便將所有屍體火化了?這便等同於何太驥的屍體第二天便被火化成灰,那就什麼痕跡都沒留下,真相也就永遠查不出來。他道:「那場大火後,官府可有來人,查驗死難之人的屍體,追查起火的原因?」
居簡和尚搖頭道:「知府大人隨同韓太師來本寺看過,說是意外失火,並未查驗屍體,追查起火原因。」
宋慈皺起了眉,暗想了片刻,道:「你先前說,劉扁和劉鵲當晚都留宿於寺中,劉扁死於大火,劉鵲卻逃了出來。他們二人既是兄弟,為何一個逃出了火場,另一個卻沒有,難道他們二人沒住在一起嗎?」
「劉扁施主為了時刻照看德輝禪師的病情,留宿於德輝禪師的禪房中,劉鵲施主是另住一間廂房,他們二人沒住在一起。」
「那事後劉扁的屍體呢?是讓劉鵲帶回去安葬了嗎?」
「劉扁施主的屍體,是與本寺死難僧人一起火化的。」
宋慈心中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強烈了一些,轉頭朝後山望了一眼,忽然道:「那場大火中死去的十四個人,可有誰斷過左臂?」
居簡和尚回想了一下,應道:「有的,我記得劉扁施主來看診時,他的左臂綁著通木,聽說是不小心摔斷了。劉扁施主帶著斷臂之傷,還連夜趕來為德輝禪師診治,真是仁心仁術,令人敬佩。」
宋慈聽了這話,暗暗一驚,心想:「後山上發現的那具無名屍骨,莫非是劉扁?」問道:「大師,你確定當年劉扁的屍體火化了嗎?」
「我記得當時在禪房的廢墟前架了柴堆,所有死難之人的屍體被搬到柴堆上一起火化的。只不過火化之時,卻出了意外。」
「什麼意外?」
「當時本寺全被大火燒毀,唯有藏經閣離其他殿宇較遠,未被殃及,可是火化之時,藏經閣那邊卻突然著了火。原本藏經閣中收藏了許多佛經典籍,還有高宗皇帝御賜的各種珍貴經藏,能在之前那場大火中倖免於難,已是不幸中的萬幸,哪知突然又起了火。寺中僧人大都聚在禪房附近誦經超度,見突然火起,有的嚇得慌亂躲逃,有的匆忙趕去救火。可當時已經天黑,藏經閣藏書眾多,燒起來很快,最終沒能救著火,藏經閣燒了個精光,所有死難之人也在那場混亂中火化成了灰。」
「也就是說,屍體火化之時,不僅是天黑,而且現場一片混亂?」
居簡和尚回憶著當時的場景,點了點頭。
「藏經閣的火是怎麼燒起來的?」宋慈又問。
居簡和尚搖頭道:「那就不知道了,事後沒有查出原因來。」
宋慈暗暗心想:「前一夜的大火,也許是不小心失火,可剛剛經歷了一場那麼慘烈的大火,寺中僧人應該都會小心火燭,藏經閣再出現失火的可能性很小,更大的可能是有人故意縱火。倘若後山上那具無名屍骨真是劉扁,會不會是有人故意在藏經閣縱火製造混亂,趁亂動了柴堆上的屍體,將劉扁的屍體藏匿起來,事後埋到了後山?果真如此的話,那縱火移屍的人是誰?又為何要大費周折移屍掩埋呢?」
宋慈越想越是困惑,好一陣沒有說話,最後從懷中摸出那塊獅子玉飾,讓居簡和尚看了,問是否識得。居簡和尚搖了搖頭,他從沒見過這樣的獅子玉飾。宋慈向居簡和尚道了謝,轉身向靈壇走去。
「彌音師父,」宋慈徑直來到彌音的身前,「我有些事,想問一問你。」
彌音身形高大,一張臉被燒毀了大半,看起來已有三十來歲,是所有彌字輩僧人中年齡最大的一位。他站在靈壇的左側,祭拜靈壇的香客們從身前絡繹而過,他一直閉眼合十,低聲誦經。聽見宋慈的聲音,他睜開眼道:「阿彌陀佛,不知施主要問何事?」聲音甚是低沉。
宋慈沒有回答,只是抬手道:「這邊請。」
彌音轉頭向居簡和尚看去,居簡和尚點頭道:「宋施主既然有事問你,你便跟著去吧。」
「是,師伯。」彌音應了,這才隨宋慈去到一旁僻靜之處。
「彌音師父,你到淨慈寺出家,有多久了?」宋慈開始了詢問。
彌音答道:「有五六年了。」
「一年前的中秋前夜,貴寺曾經歷了一場大火,你應該還記得吧?聽說當時最先發現起火的人是你。」
彌音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臉上的燒傷,道:「那場大火,如何能忘?」
「那晚起火時是何情形?還請你原原本本道來。」
彌音點了點頭,道:「我那晚半夜醒來,肚子脹痛,去了一趟茅房,回來時見寮房的西邊亮著光。寮房的西邊是本寺住持德輝禪師的禪房,那時德輝禪師臥病在床,日夜都需要人照顧,禪房裡常常半夜還點著燈火。可那光實在太亮了,不像是燈火,我便走過去一瞧,竟是禪房燃起了大火,正往外冒著濃煙,還把鄰近的寮房引燃了。我嚇得大喊大叫,又撞開門衝進禪房救人,可裡面火勢太大,我試了幾次都沖不進去,不得不退了出來。我又去附近擔水救火,往返了好幾趟,還是沒用。那時寮房也已經引燃,火勢燒得很快,連我居住的房間也著了火。與我同住一間寮房的都是彌字輩的師兄弟們,大都逃了出來,只是不見彌苦師弟。我與彌苦師弟一向交好,不顧師兄弟們的阻攔,拿水淋濕身子,又衝進寮房試圖救彌苦師弟,最後燒了自己一臉傷,還是沒救著人。」說著低下頭去,低聲誦道,「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