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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顏良弼見宋慈只對趙之傑行禮,卻不對自己行禮,冷冷哼了一聲。
「宋提刑既是來查案,」趙之傑讓開一步,將床鋪前的位置空了出來,「那就請吧。」
宋慈卻站在原處沒動,道:「趙正使請便。」
兩人正容亢色,隔著一步之遙,對視了半晌。
趙之傑忽然淡淡一笑,站回床鋪前,向桑老丈道:「老人家,你方才說到,初四那晚蟲娘下馬車時,清波門外有人起了爭執,那是怎麼回事?」
桑老丈聲音虛弱,斷斷續續地講了起來,原來初四那晚有車夫推著車從清波門出城,不小心與一個進城的挑擔貨郎發生了磕碰。那貨郎原本和桑氏父女一樣,也是在城門口擺攤,旁人都喚他黃五郎,賣的是撥浪鼓、風車、花籃、木花鱸等小玩物,可生意實在不大好,便把貨物收拾了,對桑老丈和桑榆道:「這裡生意也不好做,我先回去了,看來下回還是要去老地方才行啊。」挑上擔子,打算回城歇息。他與出城的推車這一磕碰,擔子上好幾樣貨物掉在了地上,倒有一兩樣貨物摔壞了。黃五郎身形瘦削,脾氣卻大,攔住推車不讓走,定要車夫給個說法。那車夫身子強壯,反倒一點也不蠻橫,不住口地賠不是,還要給貨郎賠錢。兩人口音相似,這一爭執,彼此問起故里,才發現竟是同鄉,又各自捲起袖子露出左臂,臂膀上竟有相同的太陽狀文身。黃五郎頓時紅臉變笑臉,說什麼也不肯收那車夫的錢了,一場爭執就這麼化於無形。兩人各走各的路,一個出城,一個入城。就在這時,都亭驛的馬車經過,忽然在清波門外停下,蟲娘從馬車上下來了。
趙之傑道:「你說的這輛推車,可是加了篷子,鋪了被褥,上面還睡著一個人?」
桑老丈點了一下頭。
趙之傑又問:「推車上所睡之人,可是個女子,臉上有文身?」
桑老丈奇道:「你怎麼知道?那姑娘原本……在篷子裡睡覺,鬧爭執時,她探頭出來看發生何事,我瞧見了她的模樣……我當時還覺得奇怪,哪有女人在臉上文身的……」他身子虛弱,稍微多說一些話,便要喘上一兩口氣。桑榆守在他身邊,神色儘是擔憂。
趙之傑問到此處,轉過頭來,朝宋慈看了一眼。
宋慈來到梅氏榻房,本就是為了找桑榆和桑老丈,打聽初四那晚兩人在清波門外是否另有見聞。他記得之前送桑榆出府衙時,問桑榆是否在清波門看見過韓府的家丁,當時桑榆比畫手勢,說她沒看見過家丁,只看見了一些貨郎和車夫。他想到袁朗帶妹妹袁晴出城時,正是推著一輛推車,所以想來問問桑榆和桑老丈當晚有沒有看見過袁氏兄妹,此時一聽桑老丈的回答,便知道與黃五郎發生爭執的車夫就是袁朗,那個臉有文身的女子則是袁晴。他沒想到趙之傑打聽的方向與自己一致,也向趙之傑看了一眼,但沒作其他表示,繼續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既然趙之傑所問方向與自己相同,那他只需繼續旁聽下去即可。
上次在熙春樓的側門外,是宋慈向袁朗盤問,趙之傑和完顏良弼始終站在一邊旁聽,劉克莊還曾因此事著惱。這一次卻是趙之傑各種提問,宋慈和劉克莊在一旁堂堂皇皇地聽著。
「你們兩個不走,杵在這裡做什麼?」這一次輪到完顏良弼表達不滿了。
「這裡是我大宋土地,我等皆是大宋子民,愛在哪裡,便在哪裡。」劉克莊道,「幾時輪到你一個金人來管?」
完顏良弼怒而上前,卻被趙之傑攔下了。趙之傑有信心憑自己的真本事破案,不怕宋慈旁聽,道:「老人家,蟲娘下馬車後,你可有看見她往何處去了?」
「沒太留意,但肯定沒回城……」桑老丈答道,「我就在城門邊上擺攤,望著城門下進進出出的人,就盼著能有客人來照顧生意……那姑娘若是回城,我定會瞧見的……」
「沒回城,那就是出城了,你只是沒瞧見她出城後去了哪個方向?」趙之傑道。
桑老丈點了點頭。
趙之傑想了想,道:「老人家,打擾了。」轉過身,似乎想到了什麼,急著要走。
「趙正使,我有一事相詢。」宋慈忽然道。
趙之傑腳步一頓,道:「什麼事?」
「本朝有一將軍,名叫蟲達,曾在六年前背國投金。」宋慈道,「趙正使可知此事?」
聽到「蟲達」的名字,宋慈身後的桑榆忽然神色一怔,臥病在床的桑老丈則是微微顫了顫眉。
趙之傑反問道:「宋提刑為何打聽此事?」
「只是好奇。」
「此事我不清楚。」
「完顏副使久在兵部,」宋慈知道完顏良弼是金國的兵部郎中,轉而向完顏良弼問道,「想必知道此事吧?」
「蟲達?」完顏良弼隨口道,「沒聽說過這號人。」
「蟲達原是池州御前諸軍副都統制,完顏副使當真沒聽說過?」
「沒聽說過,就是沒聽說過。」完顏良弼口氣不悅。
趙之傑不願留下來過多糾纏,道:「宋提刑,就此別過。」快步往外走去。完顏良弼哼了一聲,招呼上門口把守的幾個金國隨從,隨趙之傑一併去了。
劉克莊瞧著趙之傑等人的背影,道:「這幫金國人,在臨安地界上,竟如此橫行無忌。」
宋慈來到桑老丈身邊,道:「老丈,你方才說,那叫黃五郎的貨郎,與那車夫口音相似,是同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