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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次山倘若要搭救宋慈,用不著公然與韓侂胄作對,只需派人通知楊皇后,請楊皇后在皇帝趙擴耳邊說上幾句話,讓趙擴下旨,命宋慈戴罪出獄,繼續查案即可。只要宋慈能繼續查案,一旦查實韓?殺人之罪,無論韓侂胄怎麼應對,對韓家都將是一大打擊。劉克莊深明此理,所以才在探望楊次山時,故意提出要給楊皇后送禮,他相信楊次山必能明白個中意思。
但劉克莊此舉也是在賭,或者說是宋慈在賭。倘若楊次山謹小慎微,不敢在此時對韓侂胄發難,那宋慈將難有獲釋之法。
劉克莊就這麼遠遠盯著太尉府的大門。太尉府位於城南,楊皇后所在的皇宮大內還在更南邊,倘若太尉府的大門打開,有人出來往南而去,就代表他賭對了。
劉克莊將手搭在欄杆上,手指「嗒嗒嗒」地不斷敲擊欄杆,如此等了良久,終於望見太尉府的大門打開,從中出來一人,快步往南去了。
「嗒嗒」聲戛然而止,劉克莊收回手臂,長吁了一口氣。一切都在宋慈的預料之內。面對望湖客邸極端不利的局面,宋慈在極短的時間裡,不但洞悉到韓?最想對付的人是他,想出以他自己攬下一切來換取劉克莊、葉籟、辛鐵柱等人的安全,還想到了解救自己的途徑。
「好你個悶葫蘆,平日裡看起來除了刑獄什麼都不懂,心裡卻比誰都明白,看得比誰都遠,我算是徹底服你了。」劉克莊這麼想著,拿起桌上一杯斟了許久的酒,微笑著一飲而盡,叫道:「小二,結帳!」
就在劉克莊入太尉府拜見楊次山時,遠在西湖東岸的韓府書房內,韓?正垂手立在一旁,挨著韓侂胄的訓斥。
韓侂胄今日退朝回府,聽說了宋慈入獄一事,將韓?叫到書房一問,才知道在他上朝期間,府上竟發生了這麼多事。
韓?講述事情經過時,故意誇大其詞,說宋慈、劉克莊和辛鐵柱等人的各種不是,最後道:「爹上次說岳祠案一了結,我便可以找宋慈算帳,隨我怎麼做都行。我還沒去找宋慈算帳呢,那宋慈倒好,指使劉克莊和辛鐵柱擅闖府上,挖斷爹最珍愛的枇杷樹,還把請纓的屍骨挖出來,那是欺負到爹的頭上了。我實在忍不下這口氣,這才教訓了他們一頓。」
韓侂胄聽罷,卻不提挖斷花木和挖出請纓屍骨一事,道:「蟲惜當真死了?」
韓?目光躲閃,低下了頭。
「如實說。」韓侂胄道。
韓?道:「是死了……」
「月娘被逼落水淹死,也有其事?」
「是有這事……」韓?抬起頭來,「不過這事與馬墨他們無關,那晚蘇堤上積雪路滑,是那角妓自己不小心掉進水裡……」
韓侂胄猛地一拍案桌:「一群下人,讓你慣得無法無天!」
韓?很少見韓侂胄對他如此發火,不敢再作解釋。
「引人掘屍,毀去血跡,諒你也想不出來。」韓侂胄道,「今日之事,是誰給你出的主意?」
「是……史兄。」
「史寬之?」韓侂胄臉色一沉,「他不是史彌遠的兒子嗎?你和他有過節?」
「沒有,我和史兄親近得很。」
「原本沒人知道蟲惜的事,讓馬墨對外泄密,今天又鬧這麼一出,這下誰都知道蟲惜已死,還知道她的死與你有關。這個史寬之,要麼是自作聰明,要麼便是沒安好心,你以後少與他往來。」
「爹,史兄與我義氣相連,他不會……」
韓侂胄瞪了韓?一眼。
韓?扁了扁嘴,道:「我以後少見他就是了。」
「我早就說過,北伐在即,你不要再給我添亂。」韓侂胄道,「這段時間,沒我的允許,你不准再出門!」
韓?接二連三地挨訓,心中有氣,卻也只能忍著,點頭應了,又問:「那宋慈怎麼辦?」
「宋慈那裡,我自有處置,輪不到你來管。」
韓?不敢多嘴,低頭道:「是,爹。」
韓?在自家挨訓之時,府衙司理獄中,宋慈的脖子都快斷了。
這是十天之內,宋慈第二次入獄了。一如上次入獄,他仍是安之若素,不見絲毫慌亂,也不見任何擔憂。他一進牢獄,便躺在乾草上,如同躺在習是齋的床鋪上,閉上雙眼,暗自推想起了案情。
可這份平靜沒持續多久,牢門忽然打開,馮祿領著兩個獄卒,抬著一副重枷進來了。馮祿低聲道:「宋提刑,對不住了……」吩咐兩個獄卒給宋慈戴上了重枷。那重枷是用干木製成,重達二十八斤,壓在脖子上,宋慈連頭都抬不起來。
宋慈知道枷鎖共分三等,依次為十五斤、二十五斤和二十八斤,最重的這一類重枷,通常是給死囚戴的。馮祿只是一個獄吏,他知道這不是馮祿的意思。他就這麼戴著重枷,從早晨至午後,又從午後至傍晚,好幾個時辰過去了,只覺脖子疼得如要折斷一般,手腕被長時間套在枷鎖中,早已發麻。這期間,他被關在獄中一直無人搭理,別說趙師睪和韋應奎,便連獄卒也沒來過一個,也未送來任何飯食,似乎有意讓他餓著肚子飽嘗戴枷之苦。
就這麼到了入夜時分,獄道中終於響起了腳步聲,韋應奎帶著兩個差役來了。
韋應奎來到關押宋慈的牢獄外,見到宋慈身戴重枷的樣子,吃驚不已地道:「宋提刑,你這是……好大的膽子,是誰給宋提刑上的枷?」當下喚來馮祿和所有獄卒,一番喝問之下,馮祿承認是自己給宋慈上了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