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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貞挨著春花,靜靜的聽她說過往。
“直到十九歲,經人介紹認識了當時十七歲的我爹。”
說到這裡春花臉上多了甜甜的笑容,她摸摸腿邊周清貞軟軟的頭髮,周清貞頂著春花的手蹭了蹭。春花想,順子真的沒有三少爺乖巧。
“我娘是個活的明白,她就圖我爹長得好性子好。她說‘家窮不怕,天有地有不如自己有,只要人勤快不胡來,日子總能慢慢掙出來’。”
聽到這裡周清貞有些明了:春花是要開解自己吧。
“那時候我爹只有安樂村一座破敗的小院,渾身上下攢了三吊多錢。我娘還沒過門就當家作主,先讓我舅舅和我爹打土坯子,修院牆蓋了三間茅草屋。”
“哦,忘了說”春花一拍腦門“那時候我娘還有自己攢下的四吊錢嫁妝,她讓我爹把院子後邊的幾分荒地買下,所以我家院子很大,有大概一畝地。”
想起自家院子,春花興奮起來:“我家院裡種著各種豆子,紅豆、黃豆、綠豆,嫩的時候可以掐豆葉清炒涼拌,還能煮毛豆,老了收成好一年吃不完。紅豆煮了能下面、綠豆能熬粥、還能炒黃豆,夏天能熬綠豆湯,冬天還能發豆芽。”
周清貞看到春花變得明快的笑容,心情輕鬆許多,不過……姐姐,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原本想要勸解的話?
顯然春花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她從別的地方開始說:“我娘嫁給我爹唯一的嫁妝是台織布機,別看我娘腿腳不好,一隻腳踩機子不比別人慢。”
“我爹現在是壯勞力,一年夏秋兩料主家給三石麥子兩石小米,過年兩吊錢。這些糧食和錢,勉勉強強夠我們娘仨吃一年,兩吊錢納過賦稅徭役,再買些油鹽醬醋,剩下的支應門戶都很艱難。”
周清貞握住春花的手心說,將來我掙下錢一定幫你們。
“家裡剩下的開支,都指望我娘日日不停的織布。”
春花自記事起,看到的就是她娘坐在織布機前,一下下踩踏板扔梭子的樣子。她四歲多就知道坐在炕上,看著順子不讓他爬到炕邊;五歲多帶著順子在院裡玩;七歲多就能領著小尾巴,撿些柴火幫她娘分憂。
想起家裡的光景,春花再一次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忍住性子,不能丟了大丫頭的差事。每月四百文對她家而言,實在是很大一筆數字。
春花打起精神笑道:“你看我家這樣艱難,我爹娘也很疼愛我們姐弟,你爹就……”
小姑娘猶豫了下接著說“做人來說,他沒有憑自己能耐掙家產的血性;做子孫來說,他只等著吃爺娘;做父親因為妻子嫁妝厭惡自己的孩子。”
春花頓了頓下了結論:“像他這樣的最讓人瞧不起,你根本不必在乎他,他沒把你當兒子疼,你也不必把他當老子敬。”
周清貞身上有些低燒,他的臉挨著春花溫熱的大腿,覺得很安全。
“嗯”
相對於周懷嬰這樣的父親,周清貞寧可要個春花這樣的姐姐。
以前他也曾羨慕別人爹娘疼愛孩子,可是記憶里,他娘長年累月坐在窗下唉聲嘆氣,看見他只會哭著讓他好好背書,討老太爺歡心。他父親……他父親自來就沒有好好正眼看過他,要是他換身衣裳走在街上,他父親怕都認不出來。
也許是覺得自己言論有些嚇人,春花補充:“奴婢就是這樣的性子,對我好的我都記得加倍好,對不起我的……哼!”那聲‘哼’充滿了冰冷,讓人明白主人會如何對待對不起自己的人——絕對是死手不客氣。
我一輩子都不會對不起你,莫名的周清貞在心裡說了這樣一句話。
“別難過了他不值,我去給你弄點白粥回來。”春花摸摸周清貞的頭,起身要走,周清貞拉住她。
“姐姐你昨晚怎麼找到大哥幫忙的?”
“奴婢先去找二老爺,結果被捂了嘴反綁扔到廚房……”春花簡略的說了下,周清貞把目光挪到春花受傷的腹部。
“沒事,劃破了一點,大少爺讓金桔姐姐帶給我好些白藥。”
昨晚的衣裳爛成那樣會沒事?那些血跡似乎還在眼前。長這麼大,第一次有人為自己奮不顧身,不,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春花在學堂為他打架那一回,周清貞心裡有了決定。
“姐姐,在小院裡別自稱奴婢了,做我姐姐吧。”
“嗯?”
周清貞平躺在枕頭上垂眼:“我……沒人對我像你這麼好,我……姐姐也看到了,這府里不說管事,便是體面些的下人也別我強……姐姐不會嫌棄我吧?”
顛三倒四的話,春花卻聽明白了。小孩沒有真正親近的人,雖然堂哥、伯母不錯,可到底隔了一層,更何況中間還夾著錢氏,如今忽然有了自己便想抓住一個依靠。
看著周清貞因為忐忑而顫抖的睫毛,和緊緊抓住被單的小手,春花的心軟成一片,她漾起明朗的笑容:“好啊,那姐以後叫你什麼,貞子?”
“姐姐叫我阿貞就好。”小孩抬起眼睛,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
春花走回炕頭。摸摸新弟弟的頭髮:“你要乖乖的,姐給你拿吃的去。”
“嗯”周清貞乖乖點頭。
第19章 賠罪
這一頓飯折騰完,快到正午時分。周清貞身上不舒服,又念及春花昨晚沒休息,姐弟兩各自睡了一個午覺。
直到被二少爺周清玉叫醒,周清玉身後跟了個低眉順眼的小廝,卻親自托著一個紅漆盤,裡邊是各種各樣銀裸子:“我來給三弟賠罪。”
陪周清玉一起來的還有大夫人黃氏,她端莊溫和的等在一邊,笑看兒子難為情的一個人哼哧:“這是二十兩銀子,贖罪用。”
黃氏勾起嘴角,這個小的雖然憨直耳根軟,卻好在還算大氣。
春花莫名,她轉頭看向周清貞,周清貞想要拒絕,周清玉急忙說出一堆話來:“人犯了錯就要自己承擔,三弟總不至於要我做個沒擔當的懦夫。”
春花聽了二話不說接過紅漆盤,這麼有擔當,好啊不讓你做懦夫。
周清玉剛鬆一口氣,緊接著痛苦的扭曲了表情:“另外還有二十大板……”真的很說不出下面的話,二少爺祈求的看向她娘。
黃氏回以端莊的微笑。
周清玉打了一個哆嗦,垂下頭鬥敗公雞般認命:“五板子為失手推三弟掉水裡,五板子為我心胸狹隘嫉妒兄弟,十板子為我耳根軟,辨不明是非……”
九歲多點的男孩臉色通紅,哼哼唧唧,腳尖在地上蹭來蹭去。
黃氏微微笑著斜睇兒子,笑的好整以暇大局在握。
周清貞有些不明白,這是要自己給他求情?他心念一轉緩緩開口:“大伯母,二哥只是無心之過……”銀子已經被姐姐收了就不能退,周清貞一邊想一邊說“二十板子還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