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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貞聽到那句‘又受委屈了’越發澀然,垂下頭整個人都透出一股淒涼的味道。
爺爺當年就是特意為他重金請的馮先生,馮先生也十分看重他,如今爺爺過世先生辭職, 自己……處處遭受白眼唾棄。
“哎……”男人寬厚溫暖的大手,覆在周清貞細瘦的肩頭。
屋子裡一大一小靜默無言,淡淡的哀傷流淌開來。
春花看的心酸眼澀悄悄退出去,讓他們師徒說些體己話。等春花再提著東西回來時,馮先生已經在考校周清貞的進度。
春花把籃子放到旁邊的几案上,悄悄退到一邊準備等他們講完, 好在馮先生很清楚周清貞的情形隨即停下。
“天色不早你們早些回去, 給你布置下的課業,按時捎來就成。”
這是說好了,春花心跳的‘砰砰砰’她忍住雀躍, 儘量拿出長姐的穩重風範上前福了福。
“多謝馮先生, 這是少爺命奴婢……”
馮易寬微笑著打斷春花:“你的事阿貞都跟我說過了, 你是她姐姐吧?”
阿貞這樣跟先生說,春花開心的笑眯了眼兒:“阿貞是個好孩子,經常跟我提起先生, 以後要多勞煩先生費心。”
春花輕巧的揭開籃子蓋, 裡邊一條肥壯的草魚、一掌寬的豬肉, 還有一大串沉甸甸的銅錢:“這些是束脩, 先生不要嫌棄簡薄。”
春花剛才打聽了,在馮先生學堂讀書一年八百文,年節另外備禮,節禮大多是雞蛋、點心之類。
這些東西跟周府當初的束脩,自然天壤之別,但比之大部分學童要遠勝許多。
馮先生不知道周懷嬰剋扣了周清貞的月錢,因此坦然收下,約好春花來送課業的日子,讓兩個孩子早點歸家。
夕陽穩穩的落在西山,絢爛的晚霞輝煌半個天空,兩個纖細的孩子手牽手走在田野間,大點兒那個還挎著一個竹籃。
“姐姐,今天花了許多錢吧”
春花家裡僅有三間半舊不舊草房,偌大的院子裡除了一條小路,其他地方都種著莊稼。春花娘一身打補丁粗布衣裳,髮髻、耳朵、手上光禿禿的,周清貞才知道姐姐家到底有多窮。
終於解決了小孩讀書問題,春花滿心輕鬆語調清越:“當初你把幾十銀子送給姐姐時,也沒見你小氣,這會兒也要大方才成。”
春花笑眯眯的轉過頭,挎竹籃那隻胳膊抬起來,捏捏小孩沖天辮語氣豪邁:“你只管好好讀書,其它都有姐姐,姐等你考狀元。”
春花永遠都這樣自信張揚,連帶周清貞心裡也多了些底氣,他認真的點頭:“嗯,等我有了出身一定會孝敬姐姐。”
“好,姐等著你孝敬的那一天。”
春花笑的眉眼彎彎,拉著小孩的手歡快的跑起來:“走嘍~~~”無限溫暖的夕陽下,兩個小孩無憂無慮,奔跑在廣闊的田野里。
回到周府進后角門時,看門嬤嬤拿眼睛一下一下,瞟春花挎在胳膊上的籃子。周清貞面色變得漠然,卻不經意抓緊春花的手有些緊張。
春花安慰的回握了一下,揭開籃子裡邊雜七雜八塞滿棉絨,還有兩塊粗布。
從角落裡扒拉出一小串銅錢兒,春花笑嘻嘻塞到看門嬤嬤手裡:“經常出來進去麻煩吳嬤嬤,這點錢給你打酒,算是我一點心意。”
吳嬤嬤拿眼掃了一下,怎麼也有三四十,這才緩出些笑模樣:“趕緊回吧天不早了。”這後門從來極少油水,春花雖小倒是很有眼色,討人喜歡。
老婦人揣了錢去給院門落閂,春花和周清貞則趕回小院關上院門,兩個孩子互看一眼,同時鬆一口氣露出笑容:東西偷渡回來了。
春花把籃子遞給周清貞:“你去放下,然後拿盆來廚房打洗臉水,姐給咱們散點麵糊喝。”
“嗯”雙手接過籃子,周清貞回到自己屋裡。他沒去拿臉盆,卻把手伸進籃子最下邊,掏出幾根淡黃色的桕燭。
燭有蜜蠟燭、蟲蠟燭、牛脂燭、桕油燭,一般圖省事都叫蠟燭,其中最便宜的就是桕燭。
周清貞暗暗握緊手裡的桕燭,就是這最便宜的一根也要五文錢,就算他一晚只用一根,一年也要一千八百文。
雖然他不知道那條魚和肉值多少錢,但是姐姐今天最少花出去一千多文。
姐姐總覺得那些錢是自己給她的,實際上沒有姐姐,發燒那一夜自己都未必能熬過去,更何況忍著傷半夜爬樹上房的也是姐姐,那些原本就是姐姐該得的。
姐姐,真的好傻好笨。
周清貞臉色淡然的把東西放回原位,你傻沒關係只要我有一點機會出頭,就一定會護你一世周全,讓誰都不能欺負你。
喝過稀飯,周清貞搬了小板凳墊腳洗鍋,春花急匆匆把買來的棉絨攤平,簡單的縫成一個小棉褥子。
等周清貞洗乾淨手回到東屋時,看見他的姐姐正喜滋滋舉著褥子,在窗戶上比劃。
“大小剛合適”春花一邊說一邊把褥子掛到釘子上“這下阿貞就能多出時間用功了。”
“嗯”自己屋裡有兩個窗戶,姐姐屋裡只有一個,只需一個褥子就能解決光線外泄的問題。
這間小屋就是他以後苦讀的地方,是他努力奔出路的地方。
太陽落山大地籠罩在黑夜裡,靜謐的小院沒有一絲聲響。東屋裡一根蠟一個硯台,兩個孩子肩並肩,在橘黃的燭光下各自抄抄寫寫,溫馨平淡。
八月十號周清貞休沐,春花試探著去找二夫人,說是想帶三少爺去縣裡玩,不出意外錢氏答應了。甚至還說周清貞身體弱,沒事多玩玩也無妨。
兩個孩子像出籠的小鳥,準確的說是春花像出籠的小鳥,張著翅膀在天地間飛翔。
早上在先生那裡對完課業,趁著吃飯休息的空檔,春花拉著周清貞滿世界瘋玩。也是巧,馬上要中秋,縣裡開了廟會。
“阿貞,看耍刀的!”
“阿貞,看會吐火的!”
“阿貞,看那個猴子會作揖!”
“阿貞,看那個姑娘會在馬上豎蜻蜓!”
“阿貞……”
周清貞對這些雖然也好奇,可是沒有春花那麼好奇。比較起來,他更不願意在人群里擠來擠去,只是姐姐喜歡,只能無奈的被她拽著袖子,在一個個人堆里鑽來鑽去。
“阿貞,阿貞,快看那裡有人要上刀山!”
春花又拽著周清貞的袖子,從這圈人里擠出來,風風火火往那邊跑。
周清貞的衣襟被拉斜了,衣領被擠歪了,被春花拽著趔趔趄趄的跑,卻依然縱容的笑著,姐姐這樣輕鬆開心真好。
“阿貞,餓了沒?”終於玩夠的春花回過頭,驚呆了“你咋成這樣了!”周清貞慘兮兮的,都快被擠成梅乾菜了。
把弟弟領到僻靜處,春花上上下下給他拉衣領拍皺褶,沖天辮有些長,一會兒找個剃頭師傅剪一剪。
周清貞乖乖的抬著脖子,讓伸腿就伸腿讓抬胳膊就抬胳膊,一副乖巧弟弟的模樣。其實他自己也能整理的很好,可他喜歡姐姐圍著自己上下忙碌,所以從不提醒自己的傻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