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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長蟲被斑駁樹影切割成了幾塊,梁津川一腳碾爛。
寧向致不合時宜地想,首城上流想不想得到梁董事長會有這樣一面,他摘下眼鏡,從口袋裡拿出帕子擦拭鏡片:「我再老也只是老了,不是死了。」
梁津川說:「有的人活著,還不如死了的。」
寧向致一噎。
從他跟梁津川交談的這麼一會來看,梁津川給他的感覺是,放平心態,順其自然,生死看淡。
但真真假假的,誰又能分得清。
一串腳步聲匆匆跑來,殘廢的心肝來護犢子,張口就是一句:「你怎麼還沒走?」
寧向致戴回眼鏡,當著殘廢的面問:「要我回來嗎?」
在偏僻的鄉里,要是有個經驗豐富的醫生坐鎮,會帶來很大的安全感。
陳子輕沒有衝動地點頭:「你又不是腫瘤這塊的。」
寧向致不快不慢:「總比診所的小大夫強。」
「算了,你沒必要因為我們改變你的人生計劃。」陳子輕說,「我跟津川在這挺好的。」
寧向致輕嘆:「南星,我不是要你回報。」
「我明白,」陳子輕理著梁津川碎短的烏黑髮絲,「我們都不是小年輕了,不弄那一套了。」
寧向致只好告辭。
但他坐進車裡就給院長打電話,提出辭職的決定。
「不去哪深造,回老家。」
「說不上浪費,我只是從哪出去的,回到哪去,我們鄉下人講究一個落葉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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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向致回來後,隔三岔五的上門做客。
梁津川冷眼相待,無視。
有天梁津川發燒,寧向致剛好提著藥箱過來,及時給他掛上水。
寧向致就這麼留下來了,他住在梁津川爹媽生前睡過的屋子,幫著照看點。
然後陳子輕發現村里人對著他的時候,總是有意無意的欲言又止,問又不說。
還是個老嬸在他澆菜的時候,忍不住地拉著他說:「南星,你屋裡咋能放兩個男人。」
陳子輕:「……」
老嬸悄悄問:「你是不是因為津川做生意失敗了,虧了很多錢,就不待見他了啊?
陳子輕無語,這又是什麼跟什麼。
「聽說你們把外面的房子都賣了也還不上,逃回來躲債的。」
陳子輕頭疼,怎麼傳成這樣了,他感到好笑,下一刻就聽見老嬸說:「津川比去年瘦了很多,尤其是你們剛回來的那陣子,好像是瘦到十幾年前的樣子,就是他爹媽跟大哥走的哪一年,心裡頭愁死了吧。」
他笑不出來了。
「最近津川長了點肉,是不是因為要債的沒有找過來,你們踏實了?」老嬸安慰他,「咱們這在大山里,不好找,你們住著吧,只要你們不出去,應該都不會被抓。」
陳子輕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表情,總之是應付了老嬸,沒有讓她再操心的碎碎叨叨。
……
從菜地回去,陳子輕就找寧向致談話。
寧向致能理解,也給出了能給的包容,他當晚就拎著藥箱走了,不過他沒回錦州,他在衛生所住了下來。
陳子輕關上院門,他要和梁津川過他們的二人世界,能過多久就過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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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建了個寺廟。
陳子輕讓村長幫他找人建的,他一天上山三次,每次都燒香祈福。
村里人也跟著沾光,不用跑多遠的路就能拜到佛像。
這天,陳子輕照常去廟裡點香燭,他在那碰見了個晚輩,是村里除梁津川以外的第二個研究生,專業是搞什麼研究,據說很厲害,年紀不大頭就禿了,發量比兩根筷子還寬。
研究生坐在小廟的門檻上:「嫂子,人真奇怪,小時候總想著去大城市,在大城市生活了,又想著趕快過年,過年了就能回來了。」
「賺了錢想回家,累了想回家,高興了也想回家。」他老氣橫秋,「尤其是這幾年,越來越想了。」
「年紀到了吧。」陳子輕瞅他的發量,覺得他心事重,「到了一定的年紀就想著回來了。」
研究生沒開口。
陳子輕回頭看金色的大佛像:「其實在哪都是過,各有各的過法,各有各的路數,就像咱們想去大城市看看高樓洋房一樣,在大城市長大的普通人也會好奇農村的生活,想知道開門就能看到山啊水啊,沒有汽車的氣味是什麼感覺。」
「那你說出去了想回來,這也正常。」陳子輕蹭蹭手上的香灰,「只在一個地方待著不走就是一個點,去了別的地方再回來,就是形成了一個圈,是個圈的話,就是來回走的,都這樣子。」
研究生像是領悟了,不再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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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曾想,研究生跳水塘了。
陳子輕聽到這個事,嘴裡的飯難以下咽,山裡有多少個墳包了啊……
「嫂子。」
陳子輕恍惚地抬眼,梁雲拎著大包小包風塵僕僕地出現在小路上,他眨眨眼:「小雲,你半個月前不是才回來過嗎,這怎麼又跑回來了?」
梁雲進門放下東西,喝了幾口水才說:「我肚子餓了,鍋里還有飯嗎?」
「有有有。」陳子輕去給她盛。
「我哥呢?」梁雲跟著進廚房,「他睡了?」
「沒睡,在屋裡躺著。」陳子輕把自己的碗筷放在鍋台上,騰出手揭開鍋蓋,拿鏟子鏟了鏟鍋里的米飯和鍋巴,「飯量還行,我看著他吃的,沒有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