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頁
.
宗懷棠跑了三趟才把水缸裝滿水。
陳子輕往水缸里湊了湊:「水這麼渾濁,都發黃了,怎麼吃。」
宗懷棠蓋上木蓋子:「你等會來看。」
過了會,陳子輕揭開木蓋子瞧瞧,泥土全都沉到了水缸底下,水清澈得很。
陳子輕忍不住拿水瓢舀了一點喝,甜的,比那個1982年職工熱水房打的水甜。
「別喝了,你喝不習慣就會拉肚子。」宗懷棠吃過早飯進來,手上是個水煮的野鴨蛋,他對著門敲一下,剝著碎開的殼說,「我們去合作社。」
陳子輕沒留意過,那是什麼地方?超市吧。他問道:「去買什麼?」
宗懷棠說:「給你買罐頭。」
陳子輕嘴微張,野鴨蛋順著那點縫隙推了進來,他下意識咬住,滿嘴都是棉膩的蛋香。
.
縣裡的合作社很大,好幾個同志在裡面當值。
布料,醬油米麵,雜貨……什麼都有。
宗懷棠出門前被他媽塞了個酒瓶子,讓他打點醬油回來。
這個時候的酒瓶子不像現代有個芯,是大口的,蓋子一揭就能喝。
宗懷棠把蓋子轉下來,將酒瓶子放到案板上面。
陳子輕以為打醬油要票,他記得宗懷棠沒有帶,正想提醒就見對方掏出了一把零錢。
宗懷棠對看他看呆的同志說,「我打醬油,三毛錢的。」
「誒,好嘞。」同志邊拿油瓢邊偷瞄,宗家小兒子竟然出門了,看著不瘋了啊。
以他這條件,精神正常的消息一傳出去,過不了多久就又有媒婆上門了。
宗懷棠付了錢就帶對象去買罐頭。
路過賣布料的檔口,宗懷棠停下腳步上下打量陳子輕:「給你……」
陳子輕飛快捂住宗懷棠的嘴巴:「別在有人的時候找我說話!」你是正常人,正常人怎麼會對著虛空說話呢。
宗懷棠深黑的眼凝望他片刻,抬手借著抹臉的動作跟他說:「我想給你裁布做新衣服。」
陳子輕避開他滾燙的眼神:「不用了。」
「要用。」宗懷棠自言自語,他沖賣布的女同志笑,把人女同志耳朵都羞紅了,昏頭轉向地按照他的要求裁好了布,都沒好奇地打聽是給誰穿的。
因為是男同志的顏色,卻又不是他的尺寸。
陳子輕走到牆邊看貼在上面的小報,講的是多高裁多少布。
裁布要用到票,按人口發票,不是按身高體重,個矮的瘦的跟個高的胖的是一樣的票,所以有的人票足夠用,有的人就不夠。
陳子輕想到了鍾家兄妹,他倆的票就不夠用,得虧他們是工人,一年四季都有工作服。
工人的待遇是真好,月月發福利發補貼,年底就更別說了。
陳子輕的手指被勾了勾,他跟上了宗懷棠,他們帶著新買的布去做衣服,買罐頭。
衣服一時半會做不好,得過天把,罐頭倒是給了錢就能帶走。
他們在合作社轉了一邊才出去,街上鬧哄哄的,好像是有個男同志對女同志吹口哨,被抓走了。
大傢伙議論紛紛。
「頭讓鬼摸了吧,好好一小伙,這下完了,十年打底。」
「肯定是喝酒了。」
「我就說酒害人,不能喝!」
「……」
陳子輕伸著脖子看了看,什麼也看不著,都是人頭,熱鬧的吸引力無限大。
腕上來了股力道,他被拉進了小巷,頭頂是宗懷棠的揶揄:「你蹭我腿的時候,我去告發你,能讓你在牢里蹲個五年八年。」
陳子輕:「……」
他試圖反擊:「那你親我呢?」
宗懷棠皺眉:「我不是在確定關係以後才親你的?」
陳子輕一噎,確實。
「輕輕,我們要小心點。」宗懷棠快速吻了吻他的額頭,煞有其事道,「讓人發現了,我們可能會被抓走,還會分開關。」
陳子輕心說,你想多了,除了你跟湯小光,都沒別的人看到我,誰知道你跟個男的談對象。
.
這晚,陳子輕吃了一個罐頭就躺下了,夜裡他被說話聲吵醒。
宗懷棠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側身貼著他變成平躺,他聽見對方在笑,胸腔震動著發出來笑聲。
「今兒準備吃幾個饅頭啊。」
「五個?」
「五個哪夠,我得吃七個,多吃點才能像鍾師傅那麼壯。」
「哈哈,鍾師傅那可不是吃出來的,天生的懂不懂!」
「後天的努力也是不可忽略的。」
鬨笑對話都是從同一個人的身體裡發出來的。
陳子輕「刺溜」一下爬起來,伸腳去踢疑似夢魘,手指用力在床單上划動的男人:「宗懷棠?」
宗懷棠醒得很快,他一睜眼就和往常沒有無別:「怎麼了?」
陳子輕猶豫著說:「剛才你……」
「我怎麼了。」宗懷棠把他撈到身上,「我想夢到你,正在努力,快了,就快了……」
陳子輕驚魂未定,也不知道自己後來到底睡沒睡著,他又一次聽到了異響。
窗外月光皎白,原本摟著他的男人此時背對他站在牆邊,那截被他扔了的筷子竟然重新回到了對方手上。
筷子頭劃開牆壁的聲響和喜怒哀樂的說話聲讓他頭皮發麻,渾身血液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