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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真正要他們命的,是想獨吞的張老爺。」老漁夫說完就走了。
邢剪靠坐在院門上面,各有各的目的,人人都有。他的眼前浮現過許多張臉,一張張地一掠而過,被他痛苦地撥開,只留下小徒弟的臉。
長命百歲嗎,這麼想要你相公活下去,那就如你所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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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年過去,院子裡的桃樹結滿果子,阿旺抓知了撲蝴蝶,抓到哪個就放在墳前。邢剪罵道:「他生前你不抓,他走了你抓,你做給誰看?」
阿旺委屈巴巴。
「趙梁成把你丟我這兒,我就該養著你?你是你,你爹娘是你爹娘,我跟你熟嗎,你就死皮賴臉蹭吃蹭喝!」
「要不是我小徒弟堅持養你,趙梁成說破天我都不收你,額頭長什麼毛不好,偏要長白的,連你爹一般的神氣都沒有。」
邢剪髮了脾氣就累了,他躺在藤椅里,一躺就是一天。
那窮秀才說得對,確實控制不住,為了個不在人世的人傷心傷神。
秀才,你一語中的,我這副慘狀。
但我不會步你的後塵。
邢剪清醒理智,卻也有瘋癲的時候,他會把墳挖了,撬開棺材爬進去,躺裡面,和屍骸睡在一起。
管瓊跟魏之恕又是勸又是求的,才能讓他從棺材裡出來,把墳填上。
下次還這麼瘋。
……
一日,義莊來了客人,邢剪沒起身招待,全權交由兩個徒弟負責,他在屋裡擦木帆船,船帆爛了,讓他做了新的掛上,像模像樣。
窗邊有「噹噹」聲,是當年在河邊洗澡砸著玩的田螺,邢剪沒有丟掉,打個孔拿繩子串起來,掛在那兒,和風玩呢。
院裡隱隱有談話聲,客人頭皮都是緊的,只因樹下那座墳前的墓碑上釘著一塊紅蓋頭,太瘮人了,青天白日用餘光匆匆一瞥都瘮得慌。
「汪汪!」阿旺對他吼叫。
魏之恕臉色陰沉地下了逐客令。
管瓊把大門掩上,她走到魏之恕身邊,同他一起凝視墓碑。
魏之恕瞥一眼趴在墳邊的黑狗,忽然道:「大師姐,你說師傅有沒有招魂?」
管瓊擰眉心:「不知,你別問師傅。」
「我又不是找死,我問他。」魏之恕幽幽道,「我招了。」
管瓊沒有問結果。
魏之恕便明白,她知道,他沒有招出來魂。
招不到的,小師弟的魂不在陽間了,也許是投胎去了,也許……就那麼消失了。
魏之恕走到墳前,伸手去挑紅蓋頭;「要是有個人陪著師傅,他是不是就能不那麼瘋。」魏之恕都有陰影了,師傅的瘋勁跟姜明禮不是一個類型,要可怕太多倍,卻只會讓人感到悲傷無力。
「師傅不會找別人了。」管瓊篤定道。
「話不要說這麼絕對。」魏之恕扯動唇角,「人生漫長,什麼都有可能,擱過去,我也想不到小師弟過了弱冠就走,一聲招呼都不打,走得多輕鬆,睡一覺就離開了。」
管瓊只道:「你心裡清楚。」
魏之恕不笑了。
對師傅而言,養點雞,養頭豬,有條丑不拉幾的老狗,還有他們兩個看著煩的徒弟,這輩子也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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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剪躺到床上,不知不覺地陷入沉睡,他沒完全醒的時候摸到什麼,倏地睜開雙眼。
小徒弟趴在床邊,呼吸均勻。
邢剪愣怔地望著這一幕,眼眶濕潤視線模糊,他跌撞著爬起來,跪在床上去撈人:「昭兒……昭兒……」
「昭兒!」
小徒弟被驚醒了,迷茫地揉著眼睛:「師傅,你怎麼了?做噩夢了嗎?」
「噩夢,要人命的噩夢。」邢剪死死將他勒在懷中,面部煞白,肌肉驚恐地抖動,牙齒打顫地說,「師傅快嚇死了,快嚇死了……」
「醒了就好啊,不怕不怕,師傅,我脖子裡進水了。」
「你要笑話就笑話好了,你都不知道我做了什麼樣的噩夢,我夢到你,」
懷中的溫熱柔軟身體變冰冷僵硬,邢剪大腦一空,他遲緩地一點點鬆開手臂低頭,他的小娘子乖巧地閉著眼睛,沒有生息。
邢剪抖著手探他鼻息,吻他眼皮,睫毛,鼻尖,臉頰,再到唇,含著暖了暖,暖不了了。
失去摯愛的無措從邢剪腳底心往上竄,無孔不入地將他釘死在原地,他的眼神,表情,肢體動作都撕心裂肺,唯獨口中發不出聲音。
「嘭」
邢剪一頭栽倒在床下,昏厥過去。
他在額頭的劇痛中醒來,隻身躺在床上,身邊沒有小娘子。
夢中夢。
又夢到了那日。
那是鈍刀子磨肉,他早就料到會有那一天,只是遲遲沒有來,就在他抱著僥倖的心理想著不會來了的時候,它來了。
頭頂的鍘刀落了,眼前炸開一片血霧,自此再也看不見腳下的路。
……
一年秋冬,管瓊背上行囊去遊歷,她於第二年夏至返回義莊,帶回來個男子。
是有一次他們師徒跟秀才去縣裡逛逛,落腳的那家客棧老闆子嗣,他尚未娶妻,遊玩期間遇到念念不忘的管瓊,厚著臉皮與她結伴同行。
他已經把家裡的客棧賣了,打算這輩子給她燒火打雜,當牛做馬。
管瓊其實沒有什麼喜歡不喜歡,她只是想著,自己的生命里有沒有可能會出現一個孩子,出現了會怎樣,能否給義莊帶來歡聲笑語,給師傅減輕寂寞悲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