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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上的人被他清理出嘴裡的嘔吐物,腦袋歪在一邊,身子是軟的,卻跟一塊冰一樣沒有體溫,像瀕臨在死亡邊界,再過一會就要硬了。
宗懷棠抹了把臉,攏住口鼻一語不發。
用的是摳過嘴的手。
媽的。
宗懷棠猛然站起身,他箍住還扣著自己褲子的那隻手,觸及的是抖顫和冰涼。
頓了頓,按了手腕兩側的哪裡。
陳子輕整條手臂無力地垂了下去。他張嘴發出聲音的時候,宗懷棠已經闊步離開了醫院。
「輕輕,我沒走,我上午沒事了,可以陪你。」湯小光化身老母親,像模像樣地摸了摸陳子輕的腦袋,「我在呢,昂,不怕不怕。」
陳子輕瑟瑟發抖:「窗戶……把窗戶都拉開……門也打開……」
湯小光是真心待見他,不嫌麻煩地順著他做了。
窗外的暖風和明媚陽光都進來了,連同門外那些腳步談話帶出的人氣。
陳子輕抖動著坐起來讓自己靠在床頭,充血的眼睛透過窗戶看向外面的樹花人,他艱澀地問:「小馬……」
「他啊,他跟我們一起把你送到醫院的,只知道嚎嚎嚎,太影響其他病人修養,讓鍾菇給拖回去了。」湯小光坐在床上晃著腿,「中午下班應該會過來看你。」
沒有聲響。
湯小光見陳子輕一動不動,他把手放到對方面前擺了擺:「輕輕?」
陳子輕的腦子裡霧蒙蒙的,小馬還活著的嗎,他暈倒後廁所里發生了什麼,小馬又是怎麼暈的呢。
還有另一個「小馬」,另一個。
陳子輕的眼珠不安地轉著,他被那種難以承受的恐懼刺激得在心裡不斷爆粗口,試圖不去理會滲到骨子裡的涼意。
「輕輕,你是又要吐了嗎?」湯小光緊張地問。
陳子輕扯動臉上的肌肉想笑一下,扯不起來,草,誰來救救我。
「輕輕,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啊,我給你倒杯水咕咕嘴吧,剛倒要等一等,誒,杯子裡有水,溫的,懷棠哥倒的吧,省得我給你晾了。」
湯小光一手拿搪瓷杯,一手端著盆過來。
陳子輕喝了幾口水,吐到印著牡丹花開的盆子裡。
他昨晚沒睡,嚴重缺覺,在車間就困得不成樣子,這會兒又虛又冷又怕,神經顫巍巍隨時都要繃斷,他抓著窗框,以一個彆扭的姿勢在明亮的日光里中睡了過去,睡著了也時不時地抖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病房裡有刻意壓抑的說話聲。
除了湯小光,還有別的人。
陳子輕已經聽出是誰了,他沒睜眼:「小馬。」
說話聲一停。
接著是激動的嗚咽:「哥。」
陳子輕知道馬強強到他床邊了,他依舊沒有睜開眼睛:「你是哪一個?」
「啊……」
好像是聽不明白。
陳子輕狠狠掐住手心,一口氣說完:「你是廁所裡面的那個,還是廁所外面的那個?」
「哥,你在說什麼?」
茫然的語氣。
陳子輕刷地睜開眼,馬強強傻傻地望著他。
湯小光插嘴:「小馬,輕輕為什麼問你這個問題,你瞞大家什麼了?」
「沒有啊,我沒瞞什麼啊。」馬強強很懵,「什麼裡面那個外面那個的,我不懂。」
陳子輕眼裡的惶恐變成愕然,難道馬強強不記得了?間接性失憶嗎,人的一種自我保護?
那他怎麼沒有開啟那個功能?
陳子輕潦草地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形就迅速抽離,面前的馬強強肯定是裡面的那個,外面的已經死了的。
他的視線留在了馬強強的臉上,像是要看出個洞來。
馬強強忐忑地握著手:「哥,怎麼總看著我,是不是我哪裡惹你不高興了?」
陳子輕喃喃:「小馬,你把我嚇得好慘。」
「不是你,跟你沒關係,你也是受害者,」他自我否定,突然眯起眼審視馬強強,「你第一個發現我的?」
馬強強呆愣愣地說:「是我,這件事我都跟主任,跟鍾師傅,鍾菇,總技術,湯同志……我跟很多人說了,我去上廁所,不知道怎麼就坐在隔間睡著了,我開門看到你躺在隔間外面的地上,趕緊就叫人了。」
陳子輕默了。這缺少的部分比他預料的還要大。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雞皮疙瘩,吐字有點模糊:「小馬,我看到了兩個你。」
馬強強跟湯小光異口同聲:「兩個?」
「嗯,兩個。」陳子輕打了個明顯的寒顫。
馬強強:「……」
湯小光:「……」
陳子輕發現他們表情痴呆,他都顧不上怕了,踉蹌著從床上站起來,情緒激烈地指著馬強強說:「鬼裝成你的樣子騙我進廁所,說有個隔間裡面不對勁,我就把門打開了。」
他的喘息變得困難,聲音低了下去:「我在隔間裡看到了你,你說有鬼,你叫我快跑,鬼就貼我身上了,跟你是一張臉,往我跟前湊,越湊越近,越湊越近,腐臭的味道從鬼嘴裡往外跑,跑進了我的嘴裡。」
後半句是他想像的,鬼肯定是那種氣味吧。
陳子輕神經質地自言自語完,看到的就是馬強強聽鬼故事的樣子,兩隻手放在耳朵邊,只要是自己不敢聽的就迅速堵住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