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頁
從一個年輕人變成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
鍾明哭了多久,陳子輕就站旁邊淋了多久的雨,他等對方勉強平息了點才說:「你跟我一起去見你三師弟吧。」
「好。」鍾明還他陪自己的恩情,「我跟你去。」
他們去見了白榮。
白榮是個不需要多少睡眠的人,惡劣的天氣阻擋了他在廠里四處轉悠的腳步,這會兒他坐在窗邊擦著手風琴。
鍾明站在窗戶外面的走廊上和他坦白,對他扯開血淋淋的現實。
然而白榮聽完就若無其事地拿起布,繼續擦他的琴。
他的反應清晰地指明,這個真相他知道了,在他們前面就知道了。
陳子輕忽然就想到那次去送劉主任最後一程,他在病房從白榮身上感受到了壓抑,又覺得不止是壓抑,還有其他的東西。
此時他咂摸到了。
還有可惜。
灼灼風華,戛然而止。
不僅是白榮,只不過他是最驚艷的那一撇,自然就能吸引走最多的目光。
陳子輕轉身面向大雨,那些五幾年的人,有的早就意識到自己死了也適應了,有的沒意識到,有的意識到了不願意接受……
各種情感載體驅使著他們來到了八幾年。
.
陳子輕在上樓前說:「鍾明,我沒有記起當年的所有,不記得那時候的李科長是什麼樣子。」
鍾明癱坐在地上,全身的水跡凝集在他身下,他神情空白:「比現在年輕很多。」
陳子輕蹙了蹙眉心,李科長真的是活人嗎?
「那宗技術呢?」
鍾明說:「沒接觸過沒印象,他那時還是個小孩。」
陳子輕嘆了口氣,名單上沒有宗懷棠,他還是不信。
就因為宗懷棠那個雙胞胎哥哥。
陳子輕突然想到名單,他趕緊從兜里掏出來,小心攤在窗台上晾著,任務的答案已經確定了。
填了就可以走了。
本來不就想在天亮前走的嗎,填了便可以實現這個目標。
陳子輕安慰了鍾明一會,逕自回到了宿舍,他脫掉濕衣服褲子,隨便用毛巾擦擦就躺到宗懷棠身邊,聽著雨敲打窗戶。
宗懷棠在睡夢中沒有醒來,反射性地摸到他的腰,一路向下,握住他的腳塞到自己腿間夾著。
然後就把腦袋埋進他的脖子裡,沉穩的氣息也落在了上來。
他尋思,等雨停了就填答案。
陳子輕這麼盤算著,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
陳子輕破天荒地沒有起床,他躺在被窩裡不動彈。
宗懷棠站在床上穿西褲,一條褲腿套好就套另一條:「向師傅今兒終於大徹大悟了,不去廣播站讀你的詩歌了?」
陳子輕整個人的狀態十分輕鬆,前所未有的輕鬆,他想,當然不了,我馬上就要走了,讀個屁的詩歌。
宗懷棠一副「我還不知道你」的表情:「行了,別躺著了,我跟你一道去,路上給你打傘。」
陳子輕愣了愣。
褂子褲子被宗懷棠扔到他身上,他又聽見對方在扣皮帶的聲音里說:「走廊上濕噠噠的,你待會出去看著點,不行就拉我衣服,別摔個狗吃屎讓我心疼。」
陳子輕的聲音悶在衣服里:「你只會站在旁邊笑。」
「是,我缺根筋,我對象摔了,我還能笑。」宗懷棠把皮帶扣上,掀開被子就撈他腳底板,他哈哈大笑著往床裡面躲,用腳去蹬對方。
要不……等這個月過完就填答案吧。
.
到了六月初,向師傅坐在山坡上看日落,宗技術不知道從哪搞來了個玩意兒,對著風吹肥皂泡。
陽光耀眼的季節,夕陽都是耀眼的。
一大群肥皂泡飄向陳子輕,又一一飄到他身後,去向更遠的地方。他看著日落,忍不住讚嘆:「真美。」
周圍幾道視線都挪了過來,集中在他身上,似是不解,今天的日落跟昨天的,前天的明明就沒什麼區別,很平常。
他解釋說:「以前沒怎麼看。」
鍾菇躺在他身邊,轉頭問他:「向寧,你為什麼說以前沒怎麼看?」
陳子輕想了想:「不知道,可能是沒有停下來過吧……」
前面的宗懷棠沒回頭,笑聲傳了過來:「我們向師傅太拼產量,嚴格把控自己,絕不允許有一絲懈怠墮落。」
陳子輕沒有解釋,也解釋不了,就默認了。
其實他說的沒停下來過,是現實世界,一直忙著攢錢。
「鍾菇,我跟你一人一邊把輕輕包圍住。」湯小光到陳子輕的另一邊躺下來,總是輕輕長輕輕短。
別的時候陳子輕隨他叫,這回卻說:「湯小光,你別叫我小名了。」
湯小光眼睛一瞪:「為什麼不讓叫?」
陳子輕語塞。
「我就要叫,輕輕,輕輕。」湯小光小孩子樣地抬起雙腿蹬自行車,嘴裡按了複讀機,「輕輕,輕輕。」
陳子輕臉上笑笑,心裡發愁,叫多了聽多了,就有種現實跟任務有了重疊點的感覺。
這不行,這不好。
陳子輕默默告訴自己,不能太融入這個世界,不然離開的時候就不乾脆了。
像他現在就已經不乾脆了。
宗懷棠在不遠處叫他:「向師傅,你站到這邊去,我給你吹個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