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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輕心下搖頭,莊矣真是個怪人,明知他是個假的,死活就是不撥開那層毫無遮擋作用的薄膜,他不可能主動說自己的來歷,於是他便順著莊矣的選擇走——扮演一個在謀害中僥倖存活的可悲主子。
「這麼說,」陳子輕自嘲,「我還真是命大,沒死在你手上。」
「莊矣,你太讓我失望了。你讓我覺得,你我相識的幾十年是場笑話,我把你當親人,當朋友,當知己,當可以交出後背的人,你卻拿我當監視的目標,你怎麼下得去手!」
這番漸漸走向聲嘶力竭的話一出來,陳子輕就有種怪異的鬼上身既視感,他想都沒想就說了,都不帶停頓的,似乎不受控制。
莊矣深深地垂下眼帘,他哽咽著說對不起,一遍又一遍,這三個字說得再真誠都顯得蒼白。
陳子輕沒什麼感觸,他正兒八經地問道:「你沒殺死我,莊易軍罰你了?」
「沒有。」莊矣說,「他叫我暫時別再有行動。」
那個莊惘雲不知道自己死了。
莊易軍真的以為他沒成功,只有他一個人知道,莊惘雲是鬼。
不止他一個知情者,還有個,無意間撞見的傭人。
被他滅口了。
去年那場晚宴是個分界線,那晚之前,他遊走莊惘雲究竟是不是死而復生的猜疑里,那晚之後,做了鬼的莊惘雲走了,有人陰差陽錯的借屍還魂。
這個住在莊惘雲身體裡的人勾搭他,引誘他,最終攻下他的根源是——莊惘雲的遺願。這個人不得不這麼做,這是他使用身體的條件。
或許是這樣吧,莊矣拿出從去年就分析琢磨的結論。
這個人的目的是要他為了自己叛主,坦白,為做過的錯事道歉,懺悔,難堪地乞求原諒。
他一一奉上。
他去年故意沒及時通知主子莊易軍,這人手上拿到了裴家父子的親子關係要揭發一事,代價是被召見,受罰,多次經歷活活痛昏厥,再活活痛醒。
如今他知無不言,卸下面具,撕開遮羞布,剖出小人的一面,等一個宣判。
房內很靜。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氣氛不知不覺就陷入壓抑的境地。
莊矣背部肌肉慢慢繃起來,又釋然一般鬆懈下去,他想著,莊惘雲的鬼魂出來了,是把他帶走,還是怎樣……
然而他等了等,任何一種現象都沒有發生。
莊矣凝視坐在椅子上的人,手指不易察覺地碰了碰對方的褲腿,這人也在等,和他一樣等莊惘雲。
都沒等到。
陳子輕見莊矣看過來,他迎上對方的視線:「晶片呢?」
莊矣道:「在脖子後面。」
陳子輕讓莊矣把頭伸過來,露出放晶片的地方,他仔細瞅了瞅那塊皮肉骨骼,沒見到一點疤痕。
我的媽,高科技啊。
陳子輕並沒有震驚不已三觀重塑,因為他之前就有猜過這個方向。這就是思維發散的好處。
「我知道錯了,我背信棄義豬狗不如,求少爺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讓我用後半生贖罪償還。」
莊矣低賤不堪的聲音響起,摻雜著壓抑的哽聲,陳子輕有種莊矣瞞著他見到莊惘雲的鬼魂,怕被殺死帶走,擱這兒懇求的感覺。
陳子輕唏噓,怪不得原主沒防住,莊矣在他身邊那麼多年,一直都是個貼身管家身份,沒執行過什麼任務,這就不會有丁點不尋常的蛛絲馬跡。
哪曾想,莊矣職業生涯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要他的命呢,造化弄人啊。
原主的遺願是要讓他身邊那幾個被他信任的人像背叛他一樣,背叛自己真正的主子,回過頭跪在他面前懺悔,哭著求他原諒。
就到這,後面沒了。
原主沒強制性的要他原諒,或者不原諒,那他原不原諒莊矣呢?
陳子輕的沉默慢慢凝成一把削鐵如泥的尖刀,被一根無形的線吊掛著懸在莊矣的頭上,刀刃若有似無地擦過他的頭皮,要掉不掉的最折磨人。
「你先回莊園。」
莊矣豁然抬頭:「少爺,你還是不肯要我——」
陳子輕不慌不忙地跟他對視:「怎麼,你說了你的事,交代了你後來的反水叛主,跪了,哭了,求了,就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莊矣,你動腦子想想,天底下有這麼便宜的事嗎?就算有,你敢要?不覺得這裡面有詐?」
「我沒念及情分,按照原來的計劃給你支票讓你填了離開,過你自己的人生去,或是一怒之下叫人把你打一頓隨便扔在哪,又或者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你弄死讓你消失在這個世上,已經是大發慈悲網開一面,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陳子輕發癲。
莊矣的聲線酸澀得不成樣子:「我回莊園等少爺。」
那模樣,像是一時糊塗犯了大錯被打入冷宮的妃子,餘生只剩一個飄渺的等待。
陳子輕垂了垂眼,他要看看原主接下來會不會做什麼。這件事他挺重視的,畢竟涉及到了同樣做過叛徒的周今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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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矣情緒低落,滿身沉寂蕭條地走到門口的時候,後面忽然傳來一道喊聲。
「等等。」
陳子輕無視莊矣回頭時的期待,要不把莊矣體內的晶片取出來看看是什麼樣,有沒有編碼之類?
這念頭冒出來沒幾秒就被陳子輕打消,他的直覺告訴他,不能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