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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哪怕是記憶,事情的走向也不容許那樣更改——她只是個加速器,而不能改變事情的起點和終點,當終點說砂金需要一個脖頸上的商品編碼烙印的時候,她就會因為種種陰差陽錯無法阻止這件事的到來。
這一點她不能驗證,也不敢驗證——誰也不知道萬一在這裡觸碰了什麼禁忌會有怎樣的後果,這畢竟是砂金的記憶,她不能亂動。
於是,她勉強耐心地等到了那個奴隸主在放了一堆厥詞之後離開的時刻。
終於。
在對方走出這間囚室幾步之後,霧青到底還是忍不住了,她盯著對方的腿看,下一秒,那奴隸主就覺得自己的雙腿好像被什麼東西綁著了一瞬,只有很短的一瞬間,所以他的大腦仍然在操控著身體往前走。
高大的男人瞬間被絆倒,他像是一棵被砍下來的樹一樣栽倒在地上。
臉著地,鼻樑非常準確地磕碰到了一顆剛才未必就被安放在這個位置的石塊。
大概是要破了。
不……應該說是,絕對會破,至於斷不斷的,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霧青在「看」到外頭的泥土上浸染了少許鮮血的顏色後短暫地笑了一下。
然後……然後她再次看到卡卡瓦夏脖頸上的烙印,徹底笑不出來。
少女的身形輕巧地從角落中浮現出來,她像是根本沒有實體一樣,從瘦弱如卡卡瓦夏都無法穿過的囚籠鐵柱之間穿了進來。
留著長發、發梢蓋住眼睛的卡卡瓦夏在脖頸邊那持續的、灼燒熾熱的疼痛中感覺到了有人出現在自己身邊,他警惕地往牆角的方向縮去。
突然出現的到雖然不一定是危險,但是……多數情況下,它確實代表著危險。
下一秒,卡卡瓦夏那被髮絲掩蓋住了部分,但其實並不怎麼影響的視線中,就看到一隻原本朝著他伸過來的手顫抖了下,頓在原地,甚至往回縮了縮。
比起他這個落魄而弱小的奴隸,似乎對方才是更害怕的那個——明明他其實並不嚇人。
……除了他脖頸上的烙印,或許是那個現在還在散發出一些令他都討厭的皮肉燒焦味的痕跡使人害怕吧。
這個囚室中沒有多少可以供他把自己縮起來的空間,在最開始的下意識反應之後,卡卡瓦夏也已經意識到,如果對方想要對自己不利的話,其實他完全沒有可躲的空間。
而且對方身上,他其實完全感覺不到任何對自己的惡意。
對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卡卡瓦夏用餘光承接住了這些柔軟如月光的目光,他感覺到的情緒中甚至沒有他鮮少感覺到的憐憫。
那是什麼情緒呢……
他上一次感覺到好像已經過去好久了,那時候,他還是個可以哭的孩子。
姐姐。
對,是姐姐。
姐姐看到他臉上的傷口,還著急著他先前去了哪裡,急切的目光中還帶著幾分這種情緒。
這種情緒名為「心疼」。
於是卡卡瓦夏抬起頭來,甚至用沒有沒燙上烙印的那一邊的手將自己額頭前的劉海往上撩起來了少許。
露出了那雙漂亮的眼睛,以及沾著灰塵也沒能掩蓋著的姣好的面容。
「你是誰?」
卡卡瓦夏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道。
他還是、仍然相信著他的強運的。
對面的少女他不認識,卡卡瓦夏確定自己先前若是見過這樣的一個人,他肯定會記得:因為對方身上有一種和茨岡尼亞、泛星際奴隸市場……這些他走過的地方完全不一樣的氣質,她不是在這些地方生長出來的。
——至少,在她先前說要買下他之前,他不認識對方。
她身上流露出一種讓他羨慕到甚至嫉妒的氣質,溫和、堅定、她的眼睛裡面甚至裝著個非常明確的目標。
她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目光再一次,顫顫巍巍的,就像是嘗試著要伸手去握住一塊燒紅的炭一樣地落在了他脖頸側面的那個烙印上去。
有趣,卡卡瓦夏心想,明明是他被烙鐵燙了,明明是他在承受這個痛楚,對方卻顯得好像比他還要更難受一樣。
嘴唇帶著一點點的哆哆嗦嗦,聲線於是也跟著有些顫抖波動:
「……疼嗎?」
卡卡瓦夏看著那雙金色的眼睛。
按照他的性格,他本應該說是「不疼」的。
就像是那些針對著他的全都沒能傷害到他一樣,完全的報喜不報憂,甚至表面上都看不出幾分難過——他在茨岡尼亞的沙漠中就已經學會了這個,和一人大的湮厄鷹一起在沙漠中求生,他可以在回去之後對姐姐說「在沙漠中和小鳥比賽誰能活得更久」。
但是有什麼東西奇妙地流淌過他的心頭,他沒能抓住那個轉瞬即逝的感覺,但是,卡卡瓦夏已經開口了。
他說:「疼啊。」
他從少女的眼睛裡面看到的難過心疼變得更強了,現在的她看起來……看起來像是快要哭出來了。
*
這時候的砂金才幾歲啊!
這時候的卡卡瓦夏……霧青是真的想哭,她的鼻子已經酸了,眼睛也發酸。
他頂多也就十八歲——如果只是看身形的纖細瘦削,他看起來就只有十五歲。
髮絲的顏色也是暗淡的,發梢乾枯且分叉。
其實未來的砂金也有這點毛病——他的頭髮同他的皮膚不一樣,砂金不介意花錢,甚至很樂意保養自己,平常什麼新的香水啊、新的護膚品啊……全都是會購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