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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晞的心充滿了死寂的沉默。
殺死燕渡,已經是姜晞做出的決定,與其讓他死在別人手裡,不如死在自己手裡。
姜晞的心漸漸沉下去,冰冷如青石。
所有多餘的情感,也仿佛化作堅冰,被毫無阻礙地抹去了。
腹部的疼痛濡濕蔓延,卻不能引起姜晞的任何注意,在他看來,這樣的傷勢,甚至不用敷藥,只自己睡一段時間便好。
他並未拔出斷裂碎片,依然任由它留在腹中,冰冷地撕裂血肉,讓自己被疼痛的抽搐所刺激,正是為了向姜慈示弱,好叫他轉移注意,不要過多在意其餘事情。
他在房檐上游弋,黑暗的夜晚,幾乎沒有人家會亮著燈。
突然,他聽到了一聲隱忍的悶哼。
「少俠,這裡實在不好,若是……若是可以,能不能去其他地方?」
那是女人輕顫的聲音,帶著一絲習以為常的刻意的媚氣。
兩個人在黑暗的巷子裡拉扯,一個衣著清涼的女人,袒露著胸脯與白玉般的手臂,有些推拒緊緊摟著她的男人。
男人帶有酒氣,語氣中帶著不耐煩的意味:「你今日都跟了三個人,怎麼不能跟我?這裡怎麼了?臭婊子不就是要在這又髒又臭的地方玩嗎?」
一邊說,男人一邊抓住了女人的頭髮,強行將她拖拽到了空蕩蕩的街道上。
女人強忍疼痛,一聲不吭,被猛地推倒在地。
男人壓了上去,發出粗俗的笑聲:「我不但現在要在這裡玩,明日白天,我還要當著其他人的面玩,你喜不喜歡?給我笑,不准哭!」
——如果是燕渡在,一定會管這閒事的。
姜晞腦海中本能閃過一張輪廓英武,笑容燦爛,眼睛明亮的臉,沉默著隨意撿起屋檐上一塊瓦片,朝男人擲了過去。
——這是最後一次。
男人被擊中後腦,驟然昏厥不醒,腦後鮮血直流。
女人掙扎著推開男人,驚疑不定地張望四周,小聲道:「謝謝……?」
無人回答。
仿佛先前幫助過她的,只是一抹幽魂。
女人看著男人倒在地上的身影,又不能不管,害怕被男人的同伴遷怒,因而只有咬牙背起他,將男人朝醫館的位置拖去。
第61章
姜晞回到仁義客棧的天字一號樓時, 姜慈的屋子裡還亮著燈。
在這樣一個星月暗淡的深夜,姜慈一直沒有休息,執著地等待著姜晞的歸來。
姜晞輕輕推開門, 進了屋。
屋子裡點著香,清淡雅致的氣味,卻遮不住濃厚的血腥味。
姜慈望見姜晞, 臉上露出一點欣喜的笑容,又嗅到血腥味, 笑容淡下去,眉頭微皺,站起身來:「你受傷了?」
姜晞的面色在燈光下顯得無比慘白, 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眼帘略微下垂, 略抿著唇,竟有些憔悴虛弱之態,這是姜慈從未見過的模樣。
原先,無論何時,哪怕是剛剛受完姜慈施加的鞭刑,姜晞的臉依然冷如冰雪, 沒有絲毫羸弱之姿,仿佛他天生是一塊沒有血肉的青石,不知道何為痛楚。
姜慈望著姜晞,心突然輕輕地顫抖了一下。
「屬下辦事不利,未能從李昭雪口中探聽到情報……只殺死了燕渡, 丟了五個暗衛, 李不屈便已追來……因此受傷。」
姜晞慢慢俯下身,跪在地上請罪。
鮮血將他的腹部與大腿浸濕, 濕潤的溫熱感逐漸向周圍擴散。
姜慈本該有些生氣,可此時他已完全不在乎其他,眼中只看得見姜晞微微低垂的頭顱,以及愈發濃厚的血腥味。
姜慈立刻大步上前,俯身把姜晞攙扶起來。
他語中帶著不滿:「你受了傷,怎麼能下跪?把衣服脫了,我看看傷口。」
「是……」
姜晞慢慢脫去身上衣裳,牽扯到傷口時,手指會輕微打滑,看得姜慈眉頭緊皺,手伸了一半,又縮回去——姜慈這輩子都沒有給人包紮過傷口,不談如何上藥,他連怎樣不弄疼瘡口的扯開布料,其實都不大懂。
塊壘分明的腹部異常蒼白,襯托得鮮血更加分明,姜慈令姜晞躺在兩人的床榻上,又叫人拿來了最好的藥,遲疑片刻,還是將藥遞給了姜晞。
姜晞的手指輕輕撥開腹部灼熱而濕潤的傷口,在劇痛中深入,握住了那片斷裂的刀刃,隨著一聲忍痛的悶哼,猛地將其拽出。
幾滴鮮血濺上姜慈的臉,姜晞的額角冒出細汗,他丟開刀刃碎片,染血的手指扭開藥瓶,慢慢給自己上藥,又用乾淨的布巾在腰間繫緊扎牢。
姜慈緊盯著姜晞,把他每一個動作都看得清楚真切,拇指滑動,擦去頰邊溫熱血漬。
姜晞已有些昏沉,姜慈摸了摸他的臉。
「睡吧,好好休息。其餘的,你什麼都不必擔心。」
姜慈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帶著毋容置疑的強硬與威嚴,此刻的語氣格外輕柔,仿佛在對待稍微用力便會吹散的蒲公英。
姜晞半闔著眼,聞言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姜慈的右手。
過於冰冷的手掌寬大,手指修長,骨骼分明,沒有任何的顫動,姜慈低頭看著它,略微握緊了,感覺自己仿佛在握著一塊冰冷的玉石。
——姜晞在依賴自己。
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姜慈的心柔軟至極,幾乎要化作滿腔春水般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