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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街道上時,姜晞已經知道林神醫的隱喻。
——這裡有朝廷的人監視。
向上指的手,不但代表了「姜慈」,同樣代表了「天子」。
說出姜慈的名姓,又這樣急促地催著姜晞離開,再加上最開始安齊仙的館主並非林神醫,而是另一個人,現在那人卻不見了,安齊仙中,只留下了林神醫與三個學徒……
姜晞身形一閃,拐入一個角落,悄無聲息地隱匿起來。
片刻之後,此處果然匆匆奔來一個乞丐,那人相貌平平,左手缺了兩根手指,正是先前躺在安齊仙地面上熟睡的乞丐。
缺損的兩根手指是齊根而斷的,斷口處平滑至極,姜晞幾乎能想像到,這兩根手指是由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切下。
自從姜晞踏入安齊仙之後,這乞丐的心跳就變了,從睡著變成了清醒。他與林神醫談話時,沒有傳音入密,特地直接對話,想必這位身具武功的乞丐,已經將兩人話語聽得清清楚楚了。
一個有武功,身體殘損,還會裝模作樣的乞丐,實在無法不讓姜晞聯想到四大幫派之中的「殘損幫」……他們果真也投靠朝廷了麼?
姜晞冷眼注視乞丐四處張望,試圖找出自己,卻又無功而返的身影。
……
兼風城,聖教。
三個月是足以改變一切的時間。
桀驁不馴的活人變成骨肉俱碎的死人,繁榮華美的屋宇變成坍塌破損的廢墟,潔淨平整的地面充斥飛濺的鮮血與腐爛的血肉。
在屠殺與爭鬥中,聖教武功高強之人,被劉公公辣手無情地一一針對除去,剩餘的聖教餘孽,便由朝廷派出的訓練有素的弩箭隊伍攻擊。
弩箭隊伍已經從上千人削減到三百餘人,上萬根特製弩箭也減少到剩餘不到百根——他們都是與聖教不肯低頭的惡人互相攻擊而殘留下來的倖存者。
為此,聖教的人逃的逃,死的死,投降的投降,朝廷費盡力氣,終於暫時把聖教打散壓制,至於那些分舵,實在是沒有力氣去管了,反正沒有聖教庇護,其他分舵也很快會被附近勢力爭搶霸占,不必費心太多。
目前,朝廷剩餘的人都在聖教殘存的屋子裡住下,正在慢慢休整。
劉公公住進了最大最寬敞的浮光樓。
這日,正在風雪中慢慢查看屬下搜羅列出的聖教寶庫物件,突然外頭傳來一聲傳報,說與聖教魔頭「姜慈」有關。
劉公公命人進來,聽完傳報,笑了一聲:「居然如此之巧?我們剛想找,他人便出現了?」
「公公的意思是,這是虛報?」匯報人謙卑躬身,小心詢問。
劉公公擺擺手:「無論是真是假,都不能放過。據李不屈所說,姜慈身患怪病,若必須服藥,那也不奇怪。寶庫之中確實找到了幾個保存很好的珍稀藥物……這樣,近些日子叫下面的人警醒點,在寶庫之中設下陷阱,真有人來,便叫他有來無回。」
「屬下等必定兢兢業業,抓出可疑之人!」
「倒也不必如此嚴陣以待,按照規矩來就是。不要光顧著寶庫之事,而忽略了旁的巡邏值守。」
劉公公低頭翻閱,語氣平靜,帶著一點關切的溫柔,抬臉囅然一笑,姱容修態,霞姿月韻,令人見之心折:「再歇十日,我等便可以回京述職。在那之前,一切平穩、身心安健比什麼都強。下去吧。」
「是!」匯報人面上一熱,心中感動不已,行禮之後便退下了。
等人離去,劉公公臉上笑意淡下去,輕輕嘆了口氣:「這樣麻煩的事情,何時能夠結束?無聊,無聊至極……真想殺人啊。不行,要忍耐,只有忍耐才能更長久……」
劉公公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用手指用力揉捏著鼻樑與太陽穴,用力到指甲陷入自己雪白的皮肉之中,撕裂的皮膚滲出猩紅的血跡,緩緩流淌下來,淒艷而美麗。
……
姜晞安靜地蜷曲在房樑上。
一根根橫樑,一個個狹窄的空隙,屋子內部已經成為姜晞的地盤,他如一條蟒蛇,肌肉隆起,身形輕挪,無聲無息地在黑暗中滑動。
他突然感到熟悉的安心——在被姜慈帶出來之後,姜晞便一直像今日這般,在聖教的各個屋檐下活動,悄無聲息地窺探著下方人們的生活。
只是現在,走在下面的人不再是聖教中人,而是朝廷的人。
令行禁止的朝廷精英,比起聖教那些烏合之眾敏銳得多,但姜晞的武功已經非昔日可比,潛行在暗處時,如一抹地獄裡逃竄至人間的幽魂,只要他願意,無人能夠察覺他的蹤跡。
幾乎在拜訪了林神醫之後,姜晞馬不停蹄地趕往聖教,如一滴水融入大海般無聲無息地探查,默默收集情報。
此刻,他正隱匿在長煙樓中,靜靜注視下方幾個地位不低的朝廷武人,他們竊竊私語的聲音清晰無比地傳入姜晞的雙耳之中。
「劉公公最近瞧著吃得少了些,真叫人擔心……」
「嘿,你先前不是還說,討厭被一個沒根的閹人指揮麼?怎麼現在又關心起劉公公了?」
「胡說八道!我只是怕來了個不懂行的人,瞎指揮害了弟兄們的性命,又不是針對劉公公——人家好得很!做事穩妥,脾氣溫良,相貌出眾,跟他說兩句話,我的魂兒都要飛了。」
「噤聲!你腦子裡想什麼腌臢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