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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璞玉將面具蓋在了自己的臉上,努力地揉搓著,想要將他弄得平整,服帖在皮肉之上。
但他似乎手法太過生疏,因此手指努力地擺弄了許久,也沒有將面具之間的褶皺與空隙撫平,頗有些手忙腳亂。
姜晞有些驚訝,他本以為賀璞玉會隨意找個人替代,沒有想到,賀璞玉打算自己來。
他靜靜站在原地,看著賀璞玉努力。
黑羽毛的鳥兒嘎嘎笑著:「好傻!好傻!」
賀璞玉不再扒拉臉上的面具,幽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幫、我。」
只是這一次,聲音的間隔之間,似乎有所躊躇,不大好意思。
「失禮了。」姜晞應一聲,緩步走上前,每一步都走得很穩,讓賀璞玉做好充分面對他的準備,雙腳停在棺材旁,朝賀璞玉的臉緩緩伸出手。
冰冷的指尖觸及同樣冰冷的面頰。
賀璞玉閉上眼,不肯面對姜晞的視線,姜晞也安靜而快速地撫弄著面具之間的縫隙,一點點將它貼合在賀璞玉的臉上。
走近之後,姜晞才看見,賀璞玉長得其實很俊俏,精細的眉眼,圓肥的嘴唇,臉蛋也是圓的,卻有個尖下巴,又秀氣,又可愛,是一張看起來年紀很小的臉。
俊俏秀氣的圓臉很快被揉捏成姜晞的鋒銳與冷峻。
做完自己的事,姜晞便又一步一步後退,回到了他原來站立的位置,遠遠地離開了賀璞玉。
賀璞玉睜開眼,看見默然矗立的姜晞,緊繃的心竟然輕微的放鬆了一點。
「你、走、吧。」
賀璞玉說完,又緩緩地躺回了棺材中。
姜晞知道,賀璞玉這樣的人,一定會很快地做事,因為他們害怕事情追在自己的身後,但他們卻不喜歡被人看著做事,一定要獨自去做才能做好。
因此,他沒有任何猶豫地離開了,臨走前,還向賀璞玉道了謝。
姜晞走後,靜悄悄的義莊之中,鬼火一朵一朵飛起,賀璞玉又緩緩地從棺材裡爬了出來。
他撫摸著自己臉上的面具,想起長身玉立的姜晞安靜投來視線的模樣,兩片嘴唇終於慢慢張開,喉結滾動,發出了極其嘶啞嘲哳的難聽嗓音,一如他以腹語說話般頓挫有致:
「真、好、看。」
……
姜晞回到村子時,只過了不到兩盞茶的時間。
他靜靜落在屋子邊,極目遠眺,運足耳力,果不其然,燕渡已經離開了。
他睡過的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上面還放著一封信,大約是借了這戶農家小夫妻的紙筆,信紙粗糙廉價,墨水暈染氣味刺鼻,末尾「燕渡留」中的「渡」字,都暈染得與「留」下的「田」字融為一體了。
姜晞一目十行,速讀此信。
「展信佳。」
「小西吾弟,就此別過。江湖路遠,山高水長,終有相逢之時。與你相識,乃我此生之幸。非是不信你,只是茲事體大,我一人不能決定,下回見了,請你喝酒賠罪。願爾康強好眠食,百年歡樂未渠央。」
「愚兄燕渡留。」
除此之外,信件下方,還墊著一個小小的彎月形狀青玉佩。
姜晞起初以為,這玉佩是燕渡給了小夫妻的那個,但仔細看去,才發現小夫妻的是左半邊,它是右半邊。
……雖然之前確實想過,燕渡手裡的半截玉佩,是不是跟其他人有了約定,才互相拿了一半的。
但現在看來,這兩半玉佩都在燕渡一個人的手上。
確實是他的作風……
姜晞望著玉佩,檢查過後,默不作聲地把它收下了,手掌在被子裡一探,摸到猶存的溫熱,知道燕渡並沒有走遠。
他的身子已輕飄飄地躍起,在周圍轉了一圈,找到了泥地里半個很淡的鞋印,腦海中浮現出燕渡腳下一踏,身子便模糊起來,整個人跨越到數尺之外的模樣。
順著方位向前,姜晞在自己額頭往上一點的位置發現了一根有些歪斜的樹枝,折斷的部分搖搖欲墜,並非是有意為之,而是因為身材高大沒有注意,擦過去了而已。
方位是……西邊。
姜晞如蛇滑入草叢般,融入了深邃的黑暗之中。
燕渡留下的種種蛛絲馬跡,在姜晞的眼中都一目了然,雖然他走得早,但不消片刻,姜晞便已追上了他的步伐。
姜晞並未刻意靠近,而是遠遠吊在燕渡的身後,仿佛一抹幽鬼般陰魂不散。
他跟隨燕渡不斷前進,從貧瘠的村子抵達繁華的城鎮,繞過博安城的大街小巷,來到了一處從外部看起來,與整條街道其餘宅邸的修飾無甚差別,顯得格外普通的富戶宅邸。
燕渡身形一閃,人已進入了宅院之中。
姜晞輕輕貼在牆壁邊,渾身肌肉一點點隆起,呼吸心跳已至最低,緩慢而無聲地潛入其中。
宅邸內部別有洞天,光是護衛就有足足四十個,每一個都身兼上乘武功,且彼此之間組成隊伍,互相保護,形成掎角之勢,嚴格而可怕,密織成一張大網,將整個宅邸籠罩。
與江湖組織的散漫不同,帶有軍隊的風氣……
姜晞小心翼翼縮進了人眼視覺的死角之中,緩緩蜷曲身體,知道自己已不能再繼續朝里潛入。
他已感受到一股微妙的、沉寂的、但又恐怖至極的氣勢,只怕能與教主一較高下的武功高手,正在宅邸之中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