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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一層釉,潔白而光滑,塗抹著各種寶石研磨而成的鮮亮色澤,是一個十足可愛的瓷娃娃,專門照著姜晞的外貌來製作的。
臉蛋圓圓,烏黑的眼睛頭髮,嘴巴線條輕輕下撇,穿著一件頗為樸素的衣服,甚至還描繪出了身上佩戴的腰劍凸起形狀,精細而用心。
姜晞低頭望著瓷娃娃,突然有些啞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回應。
半晌,他才慢慢道:「謝謝你。」
明燦笑起來:「我跟如菲小時候一起玩,每年都送對方一個泥娃娃,過一年,泥娃娃就捏得大一點,放在窗口,排排站好,陽光下特別好看。還好捏瓷泥和捏泥巴有異曲同工之妙,不然我可拿不出手。喜歡嗎?」
明燦已可以坦蕩地說出自己的朋友和過去,當一個人徹底放下時,她不會對一切避而不談,反倒會時時懷念,再抱著這份珍稀的懷念之情,堅毅向前,繼續人生。
姜晞的目光一點點描摹著瓷娃娃,慢慢道:「我很喜歡。」
——這是他僅有的依然清晰的記憶中,第一次收到別人送來的生辰賀禮。
明燦也很高興,她在聖教之中,最熟悉的便是姜晞了,她自認為已是姜晞的朋友,朋友之間,自然是要彼此關心的。
「你喜歡就好。教主應該等急了,你快去吧,回見。」
明燦朝姜晞招了招手,踏著輕快的步伐離去,雙手背在身後,行走之間,已看得出她學習修煉的輕功,已經有了一點章法,如蝴蝶般輕靈。
姜晞靜靜立在原地,凝望著明燦的身影漸漸消失,又低頭看了一眼瓷娃娃,唇角微微抿起,指腹輕輕撫摸著它,感到格外的寧靜平和。
正在這時,前去通報的守衛匆匆而來,向姜晞道:「姜侍衛,教主叫你去躍金亭暫候。」
姜晞有些迷茫,平時不是直接到浮光樓嗎……?
但姜晞依然如往常一般,沒有任何抵抗地順從了姜慈的命令,抬腳前往躍金亭。
躍金亭位於聖教靜池之中,是一座建立在極大的人造湖水上的湖心亭,距離浮光樓不遠,從樓窗朝外遠眺,能望見粼粼湖波。
湖中有荷花,四周假山林立,又種植著大片的柳樹,春日裡萬條垂下綠絲絛,夏日裡映日荷花別樣紅,是一處風景宜人的好地方。
姜晞順著連廊從岸邊走向躍金亭,四角高翹的亭子裡已擺放好了茶水坐墊,他沒有坐下,只是安靜地站著,目光掃過周遭。
清風帶著荷葉的香氣漂浮逸散,已至八月,荷花大多盛放到了極點,已經開始頹靡衰敗。
大半荷花開著,小半的荷花已半枯,鮮艷的花瓣與翠綠的荷葉周圍浮現斑點的枯黃,邊緣微微捲曲,如同成熟到幾近糜爛的果實仍掛在枝頭,不知什麼時候便會零落成泥。
姜晞在原地等待片刻,便聽到遠處極輕的腳步聲。
姜慈沒有刻意放輕步伐,卻因內力深厚,輕功極高,因而步履也格外的輕,走在冬日初凍的薄冰上,甚至不會踩碎任何一片樹葉般纖薄的冰殼,但姜晞仍能聽得見他的腳步聲。
姜晞慢慢轉過頭去,望見一個寬袍大袖的高大身影,朝自己這裡大跨步而來。
姜慈似乎是剛剛沐浴過,垂落的髮絲仍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水汽,他穿了一件深藍色的外袍,仍是繁複而華美的刺繡,頭髮被鑲嵌珠玉的發冠束起,很是打扮了一番,看起來格外器宇軒昂。
姜慈唇角帶笑,袍角翻飛,直直跨步來到姜晞身前,不等他下跪問好,就結結實實地把他抱了個滿懷。
姜晞聞到了熟悉的、很淡的香氣,獨屬於姜慈的香氣。
自從他脫離暗衛的身份,來到教主身邊,姜慈身上的香氣就一直縈繞在他的周身,幾乎融入他的骨血與生命。
姜晞垂著眼,一如既往地默默回抱,低聲道:「教主,屬下回來遲了,請教主恕罪。」
姜慈哼笑一聲,只是近乎貪婪地狠狠地抱緊了他,「你還知道自己回來遲了?那樣簡單的任務,也要這麼長的時間去做,日後我怎麼敢將更重要的事情委託予你?」
教主又在貶低他了,姜晞對此非常熟稔,早已習慣,也早已默認,順著姜慈的意思,淡淡道:「是屬下無能。」
姜慈還算滿意他的姿態,略微放開一點,捏住姜晞的下巴就要吻過去,突然眼角划過一抹亮色,本能往下掃了一眼,看見姜晞手中握著一個酷似他模樣的瓷娃娃,驚疑不定地抬起眉毛:
「你何時有這樣的東西?你自己買的?」
姜晞老實回應道:「是明燦給我的生辰賀禮。」
姜慈一怔:「你的生辰?」
姜晞點頭,又搖頭:「並非我真正的生辰……只是我來到聖教的日子。」
姜慈突然意識到,他居然從沒有一次想過為姜晞慶賀生辰,也沒有給他任何生辰賀禮。
聖教中人,彼此之間的關係並非和和氣氣的袍澤,有時候,甚至是互相敵對的,為了爭奪資源與權力,別說兄弟姊妹,就算母女父子,也時常視對方為不死不休的仇讎。
可以想見,除了姜慈之外,聖教之中的其他人,也不會想到關心姜晞的生辰,還為他贈送賀禮。
但從美好而幸福的家庭中走出來的明燦,想到了。
——只有她想到了,只有她是「第一個」想到的,是在姜慈之前,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