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頁
燕渡知道,這是他即將昏迷的噩兆。
絕不能在此昏迷……他還有事沒有做完——燕渡狠狠地咬了自己的舌頭,鮮血的鐵鏽味道與鑽心的疼痛驟然襲來,模糊的眼前恢復了一些清醒。
他縮在牆壁與牆壁的縫隙之間,遠遠地望著那個點著蠟燭, 縫隙里透出些光亮的窗戶, 那正是姜晞所住的地方。
燕渡死也不會尋求姜晞的幫助,此時此刻, 他絕不能冒險。
那群人果真追了過來,在周圍搜尋,燕渡默默往黑暗中縮了縮,只感覺今日是如此憋屈,往日時候,他幾乎從不呆在這樣逼仄而狹小的地方。
人若是在黑暗與狹窄的地方呆得久了,心便也會蒙上無法洗去的陰翳。
他本以為自己會又一次被很快地找到,沒想到,這一回,他似乎藏得比較深,那群人舉著火把轉了兩圈,也沒有發現燕渡的人影。
正當燕渡的心稍微放下之時,人群中一個瓮聲瓮氣的聲音道:
「先前查過,那個姓燕的不是和一個小白臉在一起喝過酒?那人或許是他的同夥,就住在客棧里。抓了他,砍掉四肢,逼燕渡出來!」
——燕渡的心,一瞬間沉了下去。
這一刻,他無比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故意試探姜晞,和他在一起說話、吃飯,還睡同一間屋子。
燕渡從一開始便是獨行俠,就是因為害怕這樣的事情發生!
無辜者受了他的牽連……不行,不行,不行!
燕渡咬緊牙關,喉嚨里冒出了一股鮮血的腥味,他硬生生咽下去,頰邊浮現病態的嫣紅,他的眼中已冒出了凶光,死死地盯著點著蠟燭的窗戶。
人群鬧哄哄地衝進客棧,直奔姜晞所在的屋子。
短暫的沉寂之後,裡頭突然傳出七、八聲悽厲的慘叫,一潑鮮血灑在了窗戶上,緊跟著,窗戶被從內側推開,一個身穿簡樸長衫的身影,抱著自己的包裹,匆匆地踩踏著屋子的脊樑,朝與燕渡相反的位置奔去。
「格老子的,那小白臉武功不低!」
「居然敢殺我們的人,弄死他!此人絕對知道燕渡的下落!」
姜晞若不還手,便會被抓住,砍去四肢;若是還手,傷了這群人,便是與這些惡賊結下了仇怨。
他本可以不與這些人結仇,卻都因為自己才——!
燕渡咬緊牙關,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原先的懷疑與猜測早已拋去九霄雲外,他此刻已不得不去尋找姜晞,因為若他不去與姜晞匯合,姜晞便會受到他的牽連,很可能悽慘死去。
燕渡深吸一口氣,再度使出「咫尺天涯」,身子一晃,整個人已來到數尺之外,來回七步,便已超過跟隨姜晞的人群,追到了姜晞的身後。
「……誰!?」
姜晞頗為警惕,察覺身後勁風,立時反手刺出一把鋒利的短刀。
燕渡本欲避開,但受傷讓身體有些麻痹,本能地以手臂抵擋在自己的身前,刀刃刮開皮肉,鮮血染紅了衣袖。
姜晞一怔,燕渡已伸出另一隻手,一把握住了他的肩膀!
「噓,不要說話。走。」
姜晞只感到眼前一花,周身的空氣仿佛都被抽乾一瞬間,整個人已在數尺之外——燕渡居然帶著自己,以「咫尺天涯」的輕功前進著。
這門功法果然有其高妙之處,姜晞也算讀了許多武學書籍的人,竟然看不出「咫尺天涯」是如何運作內力、驅使雙腿的。
身後的喊殺聲愈來愈小,肩膀處的五根手指也越抓越緊,濃厚的血腥味劈頭蓋臉地籠罩著他,濕潤的液體隨著燕渡的冰冷指尖一點點浸潤自己的肩頭。
燕渡的一隻手一直牢牢捂著胸口,指腹間不斷溢出帶有腥甜味道,令人幾欲作嘔的墨色血液,它們染濕了下腹部。
當姜晞的目光落在燕渡的下半身時,他望見了那支插在大腿上的弩箭的箭矢。
哪怕是這樣,燕渡也沒有停下腳步。
姜晞略顯凌亂的鬢邊髮絲隨著夜風的吹拂揮舞,慘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一塊冰雕琢出了五官,連眸子都像是一潭死水。
他知道,現在的自己已經正式跨出了最關鍵的第一步。
姜晞的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個人影。
對付重情重義的人,就要用救命的恩情來使她感激;
對付果毅決絕的人,就要用恰到好處的幫助使她心軟;
對付貪財好色的人,就要用錢財與傲慢使他屈服;
對付自卑怨毒的人,就要用毒辣的言語使他失去理智……
姜晞的眼珠在眼眶中輪轉,無聲地望了一眼正在流血的燕渡。
——對付嫉惡如仇、心善如佛、自尊強烈的人,就要令自己受到牽連、忍受指責,使他慈心。
有的時候,對付一個好人,比對付一個壞人,困難十倍。
但……有的時候,對付一個好人,比對付一個壞人,簡單十倍。
姜晞輕輕抬頭,望著明亮的月。
漆黑羽毛的鳥兒在空中高高地盤旋,望著下方與姜晞匯合在一起的燕渡,不再追逐兩人,而是自顧自停在了一處高高的枝頭,等見不到兩人的影子了,才自言自語道:
「燕渡與姜晞在一起,不追了!不追了!」
它輕輕彈著舌頭,做出了嗑瓜子的聲音,期待地張開翅膀,在枝頭上一蹦一跳,「唰」地騰空而起,等飼養者給自己餵好吃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