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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宸慢慢張開嘴唇,吃了下去。
姜晞放下飯碗,把李玉宸的身體扳起來,拿兩個軟枕放在他後背,叫他直起上半身,能靠得舒服些,而後再端起飯碗,一勺一勺地餵飯給李玉宸吃。
李玉宸一聲不吭地吃著飯,大顆眼淚啪嗒啪嗒落進飯碗裡,就著苦澀的眼淚咽下了這一餐。
吃完了飯,姜晞又給李玉宸拿帕子擦臉,還切了新鮮的水果投餵他,一個字也沒有說,但行動卻格外妥帖體恤,處處溫柔。
李玉宸年歲不大,見人又少,與母親一直生活在一起,平日裡多是習武練字,心思其實很單純天真,他見姜晞受了自己一掌,分明受傷頗深,卻一點怨言也沒有,對他仍然很好,心裡漸漸生出一點愧怍。
姜晞要的就是他這一點愧怍。
吃飽喝足,姜晞把軟枕抽離,將李玉宸放回平躺姿態,誠懇道:「不要怪我……現在你用了別人的身體,為了叫其他人不被你打傷,我只能如此行事。」
李玉宸咬著嘴唇,垂著眼,點了點頭。
「什麼時候你願意說話,便告訴我吧……我一直都會在你身邊。」姜晞淡淡道,「只是希望你能快一些,因為等比武大賽結束,我們就要離開牧康城了。」
李玉宸一怔,本能喊道:「那豈不是只剩下幾天?」
姜晞嗯了一聲:「這裡是李不屈的地盤,我們本不能在此多待的。」
李玉宸咬緊牙關,眼眶又紅了,強忍淚水,垂下了頭。
姜晞重又放下窗幔,讓李玉宸自己安靜而專注地思考,繼續打坐調息,修養身心。
片刻之後,李玉宸低低的聲音傳了出來:
「我……我能相信你嗎?」
——成了。
姜晞緩緩睜眼,神色平靜而淡漠:「這句話,恐怕要問你自己。」
又是一陣難言的緘默,李玉宸輕聲道:「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但是我,我現在只想娘安然無事。」
姜晞淡淡道:「你盡可以將死前發生的一切,都告訴我。」
李玉宸長嘆一聲:「好。」
李玉宸緩緩講述起來。
……
夤夜時分,李玉宸被侍從喚醒。
「這麼晚了,發生什麼事了?」
他迷茫看向對方,得到的卻是同樣困惑的目光。
侍從只是道:「莊主叫小少爺過去一見。」
李玉宸有些遲疑,前些時間,李昭雪還警告過他,不要去見李不屈,但這種時候,李不屈要找自己,也許是真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除了我,外公還叫了誰?」李玉宸邊穿衣服邊問。
侍從:「還有江公子和大公子。」
李玉宸更納悶了,這個時候,叫舅舅和爹去幹嘛?
但他不是一個好奇心旺盛的人,便只點點頭,躑躅片刻:「若是娘問起我,你告訴她一聲,就說我去見外公一面便回來,不會多留。」
侍從應了聲,李玉宸穿戴整齊,目光從隨身的長劍上掃了一眼,遲疑一瞬,還是沒有拿起來。
去見外公還要佩劍,豈不很過分?
李玉宸順著長長的道路走到書房外,裡面亮著燈,周圍的侍衛盡皆不在,叫他不由有點困惑。
等推開了門,屋子裡的景象更叫李玉宸震驚——李沉冤與江闊跪在地上,李不屈正面無表情地坐在書房正中的寬大椅子上,目光直直射來,猶如冰冷刀鋒,又夾雜悲痛之意,竟叫李玉宸心中一凜。
爹都跪下了,李玉宸作為最小輩,自然也要跪,迷茫地朝前幾步,跪在江闊身後。
氣氛壓抑而沉重,沒有關緊的房門被風輕晃,帶來淒涼的吱呀之聲。
桌上的蠟燭已快燃盡,火光搖曳,李不屈半張臉隱在黑暗之中,線條被光暈勾勒得冰冷如岩石,大量蠟淚從燭台邊緣垂落,層層疊疊,晶瑩潤亮,猶如神女不忍卒睹的眼淚。
空氣幾乎凝固,終於,一聲嘆息響起。
李沉冤跪在地上,抬起了垂下的頭顱,盯著李不屈,一字一頓道:「父親,這件事本不該叫玉宸來的。」
李不屈沒有說話。
李沉冤原本溫柔含笑的臉孔,此刻已瀰漫上了無盡的悲哀,他苦笑道:「父親,你也許覺得噁心,也許覺得憤怒,但是我只求您一件事——求您放過玉宸。」
李玉宸聽得迷茫,腦子幾乎無法運轉,呆呆看向座位上的李不屈。
難道是他做錯了什麼事情?
是因為上一次,他生了病,沒能完成每日揮砍一千下的修習武學?
還是他不乖,不聽話,以至於外公生氣了?
李不屈仍然不說話,似乎整個人已化作一座石雕。
江闊跪伏於地,已忍不住顫抖起來,李玉宸心裡也開始害怕,他從沒見過外公這樣的表情,連呼吸都放輕了。
正在李玉宸胡思亂想之際,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砰!
門被粗暴地推搡開,一股沁人心脾的香風捲入屋內,李玉宸瞥見身側有飛雪般的裙角翻卷如綻開鮮花,是他的母親李昭雪來了!
李昭雪昂然站在屋子裡,環顧四周,突然笑了。
「今日真是好熱鬧啊,怎麼,各位,你們都來這裡做客了?李不屈,你憑什麼叫我的孩兒跪下?玉宸,站起來,跟娘走!」
李玉宸本能聽從了李昭雪的話,從地上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