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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渡有些無奈地笑了:「那位少爺可真沒教你什麼好話啊,罷了罷了。不過你這樣說,我心裡也十分高興。」
只是走了幾步而已,燕渡身上穿著的衣服,便已又被汗水浸濕。
燕渡從未有如此虛弱、不得不尋求他人幫助的時候。
姜晞叫燕渡先站在原處不要動,自己手腳麻利地拾掇出一處可供休息的地鋪,儘可能鋪展得舒服一些,好讓燕渡睡起來不那麼難受。
突然,姜晞捕捉到一絲聲音,手指微微一頓,卻又不動聲色,等燕渡似有所察地略微轉過頭去,才直起身子,放下手裡的活兒,打開了薄薄一扇木門。
門外的腳步聲漸近,丈夫懷裡抱著兩張不厚卻乾淨的舊被子走來,臉上帶著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兩位好漢,這是我家裡原本的鋪蓋,兩位若是不嫌棄……」
燕渡:「勞煩閣下幫忙,實在慚愧,多謝你了。」
丈夫搖搖頭,不大好意思地說:「豈敢、豈敢,只是力所能及的小事,當不得好漢這樣感激。」
姜晞伸手接過被子褥子,丈夫匆匆離去。
他本能地捏了捏被褥,低頭檢查一番,確認此物沒有問題,才鋪在方才自己整理好的床榻之上。
夜色已深,燕渡又很需要休息,姜晞扶著他躺在簡陋的床榻上,為他蓋好了被子。
這樣體貼備至,燕渡臉皮再厚也不能安然收下,更逞論床鋪只有他一個人躺下的位置?
燕渡望著姜晞:「我睡下了,你睡在哪裡?」
姜晞在周圍看了一圈,指了指燕渡腳下不遠處的位置,那裡沒有什麼灰塵,也帶著一些未曾被收好的雜亂稻草,看起來比其他地方好一些。
燕渡一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塊跟其餘地方沒有多少差別的位置,沉默片刻,嘆息道:「看來我要向你道歉。」
姜晞有點迷茫:「為什麼?」
燕渡淡淡道:「一定是我沒有盡到責任,顯得太過嚴厲刻薄,否則你為什麼這么小心謹慎,連跟我睡在一起都不願意?」
啊……?
姜晞聽得出,燕渡是不想他睡在地上,只是他並不覺得那是什麼不好的地界,沉默幾秒,一個字一個字慢慢道:「你知道我跟少爺的事。」
燕渡點頭。
姜晞微微抿起嘴唇,眉梢輕挑:「既然知道,為什麼非要跟我一起睡覺?你難道不覺得噁心害怕?」
燕渡啞然失笑:「這有什麼可噁心害怕的?難道你救了我,我卻因為這點可笑的事情而討厭你嗎?你未免把我看得太輕了!」
姜晞不再說話,只是默默走過去,掀開被子一角,躺進了床鋪里。
燕渡往旁邊讓了讓,姜晞側身躺著,這樣的姿勢不大占地方——他平靜的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安穩地合住了眼睛。
燕渡望著姜晞蒼白的臉。
這個時候,燕渡才有些恍然地察覺到,姜晞雖然身材高大,武功也不錯,但實際的年齡恐怕不到二十歲。
這張臉實在太過年輕,人卻過早地承受了世間殘酷而無情的風雨,強迫本該少年輕狂、恣肆快樂的年輕人早早地沉默、穩重、謹慎,豈不是這世上最令人遺憾的事情之一?
燕渡心中唏噓,目光越來越模糊,慢慢地進入了夢鄉。
……
清晨。
鳥雀啾喳,風和日麗。
燕渡醒來時,姜晞正在為他換藥。
金瘡藥效用很不錯,燕渡又體魄強健、內息充沛,只休息了一個晚上,便已可以起身自己行走了。
姜晞的新衣服已經用掉了一半,都做成布條給燕渡捆綁傷口了。
燕渡打算做一輩子的獨行俠,卻沒有想到,在姜晞這裡體會了一次何為事事妥帖、處處盡心,如果姜晞是個女人,恐怕燕渡已經不可自拔地愛上了他。
姜晞收拾了鋪蓋,走出門去,想問這戶人家要一些食物。
他剛剛踏出房門,一股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令人心曠神怡。
前頭傳來一些瑣碎的喧嚷之聲,姜晞慢慢走到邊緣,遠遠地看過去,只見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正與年輕夫妻交談。
老人手中提著一條臘肉,一籃子雞蛋,笑吟吟的,臉上的每一根皺紋都因笑容而舒展開來,格外慈和溫柔,絮叨著:「您們剛剛成婚,日後一定要互相扶持,日子才能過得和和美美……」
倆夫妻雖然昨晚上有了一場驚魂,但現在都各自笑著接過了送來的吃食,卻不打算留老人吃飯——大約是在顧忌姜晞與燕渡。
姜晞站在牆角,平靜地望著他們。
這些人的幸福無法在他心中掀起一絲波瀾,也許是因為姜晞從一開始就知道,平常人的幸福永不可能屬於自己。
為了不被燕渡察覺出端倪,姜晞沒有刻意收斂氣息。
老人知道小夫妻不打算留自己用飯,抱怨兩句也就罷了,一轉頭,恰好瞧見了靜靜矗立的姜晞。
溫暖而明媚的陽光下,姜晞的發眼眉睫愈發漆黑,膚色白皙到近乎半透明,稍稍去了幾分陰騭的冷漠,整個人如一棵筆直的柏樹,只是緘默而立,就自有一種沉靜如水的獨特氣質。
一瞬間,老人幾乎被姜晞過人的外貌所震懾。
老人愣怔片刻,恍惚回神,眉目之間流露出幾分思索的神態,突然,他慈祥的面孔上綻放出驚喜的笑容,快走幾步,握住了姜晞的手。